观影完,大雨已经淅淅沥沥落下,不是继续约会的好时候了,傅清泽提出要送许愿回家,许愿沉寂两秒后答应了。
她没带伞,这恰好给了傅清泽施展绝佳绅士风度的机会,停车开伞,甚至周到的为她打开车门,许愿只需美美的从车里跨出便好。
冲他明媚一笑,她姿态优雅地迈出车门,今晚她特地穿了一条新购入的及膝短裙,终于有了这个年龄女孩的活泼俏丽,妆也化得精致淡雅,约会的仪式感很强。
视线在周围掠了一个来回,最后定格在马路对面的一辆银色奔驰,紧闭的车窗黑漆漆,像雨中令人窒息的黑洞,她嘴角的笑意凝固半秒,又恢复如常。
遮在头顶的雨伞在她侧脸落下一层薄薄阴影,暮色里,她视而不见的转过脸。
“咱们台是有多亏待你?你就租这儿?”
傅清泽没有察觉她微妙的情绪变化,只是好奇打量她居住的老破小,两人平日做饭搭子,许愿也如实坦白自己在租房,他却万万没想到她蜗居在这种小区。
风言风语他也不是没有耳闻过,许愿的母亲很有些来头,一手主导了女儿的工作调动,他也见过她哥,一眼就能看出是事业成功的男人,所以他一直以为,她出身极好,平时朴素只是消费观念跟其他女孩不一样。
现在看她住的地方,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这里离咱们台近,到处都是烟火气,我家对门的老阿姨很关照我和室友,经常给我们送好吃的。”
许愿避重就轻地一一诉说住在这里的优点,唯独不肯道出实话——她住这里其实主要还是图房租便宜。
很快傅清泽琢磨了一下,也明白她的苦衷,有个常年躺在医院治疗的植物人爸爸,可以想见她的经济压力有多大,所以只能在生活的各方面委屈自己。
两人在同一把伞下,耳边是很有规律的雨滴垂打伞面的声音,他悄然打量她精致安静的侧脸,他在这张脸上看不到那些埋怨造作,只有从容安定,他的眼里不知不觉又多了几分欣赏。
坚强不自怨自艾的女孩子,一直是他的理想型。
“比起你,我怎么倒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个了?”他开玩笑。
许愿其实有些心不在焉,说:“怎么会呢?我们媒体人见的最多的就是烟火气,所有当天的新闻都要汇总到你这里向全社会播报,你可是传递烟火气的那个人啊。”
这一番话,不免令傅清泽大为震动。
到楼她下,两人寒暄了几句便道别,傅清泽的眼睛更诚实,恋恋不舍胶着不移开,他还不舍得这个夜晚太早结束,但雨势渐大,到底还是走了。
许愿回到家里,一室寒凉袭击她,没有开灯,锁了门,她便脱力一般靠门滑下,双膝蜷起,双手抱在膝前,痛苦地将脸埋了进去。
眼眶湿润,鼻尖酸酸的,这种类似于生病的感觉很不好受,她疯了,但感官尚还残存一丝人的情感,道德也像窗外的大雨,细细密密鞭挞她。
她一动不动坐在黑暗里,是逃避也是等待,直到包里的手机铃声刺耳响起,划破了满室的寂静,她侧耳听着,苦笑起来。
终于来了啊,是带着利剑来审判她吗?
“……喂?”
“下来,我在楼下。”电话那边的男声没了连日来的温存,嗓音里沾上雨夜的寒凉,丝丝缕缕缭绕在人心头。
挂了电话,许愿又在黑暗里坐了一会,等到眼睛里的那股湿气彻底风干在空气里,骨子里的软弱也被彻底封存,她又是那个坚不可摧的许愿了,这才站起来,开门出去。
楼下。
雨下得正大,器宇轩昂的男人笔直站在黑伞之下,他身后是风雨交加的雨,而他巍然不动,黑黢黢的眼睛定格在她脸上,眉头微锁,正用那种带着审视的迫人目光,遥遥望着走近的她。
许愿也较劲一般在看他,雨哗哗的,那么大,她却没有撑伞,而是像个不怕雨的疯子,慢慢走在雨帘里,很快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脸,身上的衣服没有一块干的,那条走起来会漾出好看弧度的裙子黏糊糊贴在她皮肤上,她如同被泡在水里,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这样的狼狈,却是她主动的,自找的,她在主动撕去这些天的温柔伪装,想要用行动告诉他,她已经做好了选择。
林季延嘴角绽开近乎残酷的冷笑,下一秒,手往后潇洒一抛,头顶的雨伞歪倒在他身后,滂沱大雨轰然倾倒在他身上,打湿他的所有,他几乎在瞬间,也淋成了同样狼狈的雨人。
但眉眼间凌厉如刀的气势,还有滔天的盛怒,却是再大的雨也浇不灭的。
薄唇轻启,掺了一丝轻蔑的嘲讽:“想好了?”
许愿微怔,他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取舍,那张俊朗如昔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诧异不解,有的,反而是平静。
一种要毁天灭地、掀翻一切的可怕平静。
想想也不奇怪,这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她在雨里垂眸沉默着,又听到他阴沉低哑地问:“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想好了吗?”
许愿沾湿的双睫颤动几下,雨滴从她脸颊滑下,无情地带走皮肤表层为数不多的热量,但泡在漫天雨水里的她有一种惊人的柔弱美,像是一株火种,倔强地燃烧,不肯屈服于水的力量,在黑暗里发着微弱却执着的光。
“想好了。”她很轻地给出回复,“我要试一试,万一呢。”
“万一?”林季延冷笑着重复,一字一字的严厉诘问从牙缝中迸出,“为了这个万一,你要牺牲我?还有我们的感情?”
许愿的双睫在颤,冷得发白的唇也在微微抖动,那是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震颤,难以抑制,无法自控。
“我……顾不上了……”她的视线模糊,连带眼前的他,面目也是含糊不清的,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攥着双拳自暴自弃道,“这是我唯一的希望,唯一你懂吗?”
音量不自觉拔高,她像是怕他听不清,也怕自己不够坚定,神情颠乱,越来越大声:“如果我什么都不去做,我会后悔一辈子,我也没脸去见我爸,他会怪我这个废物女儿,明明知道那个人是谁,却像个傻子,什么都不去做……”
林季延陡然抓住她的肩膀,力道重得可怕,嵌进肉里,勒得她一阵阵发疼,有一瞬甚至以为会被他掐死在这里。
他黑色眼瞳里倒映着湿漉漉的她,眼底漫过一阵令人心悸的凶光,他的下颌绷得极紧,眼睛像是一张细密的网,近乎窒息地紧紧攫住她,他近乎失控地大吼:“他宁可你是个傻子,也不愿看到你成为一个疯子!”
许愿的眼眶酸胀得厉害,有什么热流一股股涌出来,和冰凉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流到嘴里,尝到了一点点的苦涩的咸。
“对,我就是疯了!我就是要赌一把,万一我赢了呢?”她的唇抖得厉害,眼底近乎疯狂的清凌凌的光刺痛林季延的眼,“我不相信老天瞎了眼,她既然给了我一线希望,就是要我去翻盘的!”
“你看多巧,傅清泽喜欢我,傅正东就住在他楼上,只要给我机会,我就能去他家看看……”
她抓着他的衣袖,像个疯子一样语无伦次,说服他的同时,也在拼了命说服自己,她投入另一个男人怀抱的选择是正确的,可她忘了,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林季延面沉如水,失控到右手高高扬起。
他想一巴掌扇醒这个不清醒的女人。
可扬起的右手到底还是因为舍不得,并没有凶狠落下,而是无力垂下,紧接着像是泄愤一般,凶狠揽过她,将她柔软的身体按进他滚烫的胸膛,他想捂热她那颗冰凉的心,想要卑微地求她,不要那么狠心对待他。
“那我呢?”将她拥在怀里,抚着她潮湿的发,他在她耳边涩然地发问,“我们的未来,你想过吗?”
许愿冰凉的脸贴在他胸口,她沦陷在这轻易就可获得的温暖里,胸腔一时麻痹,无论如何发不出一点声音。
林季延的嗓音却在这时透出残酷冷寂,示弱从来不是他的本质,骨子里的他强势冷硬,从来只有他对别人无情,却无人能够对他这般残忍。
而今天,许愿这个他放在心尖上的人,猝不及防捅了他血淋淋的一刀,痛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又口气冰冷地打碎她的幻象:“做赌徒,十赌九输。”
冰凉的大手极具耐心地拂过她的发,一寸一寸,仿佛再近一点,就能揪紧她的头皮,扯痛她的神经。
“如果没有万一呢。”他轻飘飘地低头在她耳畔说,“如果最终一无所获,什么现状都没有改变,你想过你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许愿呼吸沉重,无声无息埋在他胸口做鸵鸟,他却不让她继续沉默下去,松开双手,伸手捏住她下巴,逼她抬起脸,与他对视。
许愿吃痛,被迫仰起脸,承受着雨水、还有他吃人眼神的洗礼。
“想过吗?”他又慢条斯理问了一遍,不顾她皱眉嘤咛,手上的力道甚至加重一分。
“想……过,想过的。”许愿痛得想哭,却死命忍着,不想屈服于他此刻的威压。
开弓没有回弦箭,她既然义无反顾迈出了第一步,哪怕会遇到重重阻力,也没有想过走回头路。
“想过?”林季延唇角泛起森冷笑意,“那说说看,让我知道你想清楚没有。”
许愿很清楚,他一直在逼她退却放弃,望着他幽深的眼睛,想起往日那些深情凝视,有那么一刻她鬼使神差地想过就这么算了,爸爸都这样了,即便揪出真凶,他依然醒不过来,那些恩怨就此放下吧,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最要紧。
可是下一秒,冰冰凉的雨水兜头灌顶,瞬间浇灭那些自私懦弱的念头,她又恢复清醒,知道自己应该勇往直前,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那些代价,忍一忍就好,她可以承受的不是吗?
“代价是……”她忍耐着胸腔里撕裂般的痛楚,艰难又苦涩地说出不想承认的事实,“会失去你。”
“所以,选择失去我,对你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是吗?”
许愿哭着摇头,小鹿一样呜咽:“不,不是的……”
“很难,但你还是那么做了。”林季延缓缓的语气里含着几分清晰的痛楚,出于对人性的洞悉,他虽然有所预感,却自始至终坚信她是理智的,她对他的感情和他一样坚定,何曾想过,两人会真的走向这样的绝路。
为这份感情坚守多年,最后的最后,他却成了被放弃的那个人。
雨下落的更加急速,大概老天也在为他鸣不平。
“可是愿愿,你知道吗?赌徒只配拥有凄惨的下场。”他轻柔却残忍地拂开她额角的湿发,雨中的他,是温柔的情人,也是无情的审判者,“愿愿,一旦我们分开,我是不会回头的。”
两人视线胶在一起,他俯身凑近她,在她冰凉的唇上蜻蜓点水一下,温存却决绝道:“即便我爱你,就像爱着我的生命,我也,不会回头。”
最后一句话,他咬字很重,警告的意味太浓。
对她的审判已经宣布,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当真正听到时,许愿的心里仍旧翻涌起一阵阵濒死一般的绞痛。
太痛了,比她想象的更痛。
原本以为能承受,可这一刻她知道她其实不能,她到底还是软弱的,她一直需要他的爱,否则她会生不如死。
过去三年她不肯承认爱着他,百般逃避着他,内心深处其实知道他还会出现在她生命里,他们的纠缠没有结束,可当此刻两人真的要一刀两断时,她在漫天雨幕中真正醒悟过来。
她深爱着他,这份爱,比她自以为的更深,深刻到一想到两人会永远分开,她就心如刀割。
痛楚像潮水一样袭来,眼泪决堤,她双手捂嘴,不肯在他面前哭出声。
林季延看着她,眸底寒芒似冰,双手握住她肩膀,再次逼迫她:“愿愿,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收手,放弃你那个该死的念头。”
他咬牙切齿,雨水从他额角各处滑下,他全身湿透犹如被水里捞出来,意气风发的林大律师,何曾这样狼狈失态过,可即便如此,他却眼都不眨一下,气势依旧。
“想清楚,再回答我。”
许愿被他凶悍陌生的眼神震慑,恍惚几秒后,脑海不由浮起他爸安静的睡脸,外面雨下得那么大,他知道吗?可是在她小时候的每一天,他主动揽过照顾她的岁月里,每个下雨天,他都陪在她身边,打雷时她瑟瑟发抖,小动物一样往他怀里钻,他拍着她的背说“愿愿不怕,有爸爸在呢,爸爸保护你”。
后来她长大了,他要离开家,她哭着拽着他衣角不放,他抹干她的眼泪语重心长说:“愿愿啊,有一些比你大不了多少的哥哥被坏人抓去做童工了,爸爸想去救救他们。”
“可是爸爸,那些人很坏,你会有危险的,待在家里不好吗?”
“等你再大一些就明白了,有时候啊,一个人,有必须去做的事,如果不去做……”他用力拍拍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里会一辈子难受。”
她爸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许愿一动不动站在雨里,轻飘飘的,意识抽离过后,是巨大的胸腔震荡。
一个听上去简简单单的道理,她却到此时此刻,才真正明白其中深意。
有些事,她必须去做,有些痛,哪怕再痛,她也必须咬牙承受。
无神的眼珠动了动,苍白的唇嗫嚅着,她迎上他的视线:“对不起……”
雨继续无情下,视线可及之处,都被淹没。
林季延一颗滚烫的心从未如此冷过,“对不起”三个字,将他的真心冻成一块坚硬的寒冰,这些年的守望,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沉默过后,一个冷硬的“好”从他嘴里溢出来,他不怒反笑,眼锋如刀,周身的气压更是低到许愿不自觉打了一个寒战。
“许愿,记住你这声对不起。”他笑得危险,“你会马上知道,你将为它,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不等许愿有所反应,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又是那个骨子里骄傲的林季延,彻底放开她,转过身,迈着长腿毫不留恋地扬长而去。
只留给她一个湿漉漉的挺拔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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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爱 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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