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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饮杯中月、番外 春雨绵绵(三)

    天刚亮没多久,蓝晏清去找嘉杏,发现嘉杏开着窗子趴在窗台上睡,又睡到流口水了。
    「嘉杏,嘉杏。」蓝晏清喊了两声,看不过去了,拿手帕给嘉杏擦口水。
    嘉杏皱眉躲开,模糊哼了几声,抓着蓝晏清的帕子抹嘴,懵懵的眨着眼,与蓝晏清四目相接时才清醒道:「啊,我又不小心睡着了。对不起啊,上回的手帕还没还你,我洗乾净了,这就去拿。」
    蓝晏清无奈浅笑,站在走廊上等,嘉杏很快跑回来,拿了好几条褶好的手帕递还。他都没想过自己借了这么多手帕给嘉杏,忍不住念说:「你别老是这样,有床就睡床,到处倒了就睡会流口水不说,将来要是在外头出事了怎么办?」
    嘉杏点头说:「好,我努力习惯。」以前擎封都不管他这些事,随便打发他一个角落休息,所以他还不习惯躺床睡。
    蓝晏清叫嘉杏坐到梳妆台前,为他系好长发。嘉杏的头发太滑了,蓝晏清费了些工夫才将嘉杏的长发梳拢并握在手里,仔细编了长辫,再拿水蓝色丝绦系好。
    蓝晏清站在嘉杏身后,两者一同看向镜子。蓝晏清说:「你的脸真小,不过稍微梳整头发以后清爽多了。」
    嘉杏过长的鬓发和瀏海被蓝晏清收拾好,露出来的脸能清楚见到淡色的肉疤,他虽然不觉得那些疤痕有什么不好,但他担心蓝晏清看了讨厌,不停想把脑袋往下压。
    「你看看,是不是好多了?」蓝晏清走到嘉杏身旁蹲下单膝,一手端起青年的脸问:「躲什么?你不喜欢这个疤,等你自由后我找药帮你治了。不过就算有这些伤疤,你就是你啊。」
    嘉杏瞅他一眼说:「你说我丑,那还是遮起来好了。擎封也老是说我好丑,让我少在他面前露脸。」
    蓝晏清注意到嘉杏现在不喊擎封主人了,心里有些高兴,他伸手抚摸嘉杏侧脸到下巴的那道伤疤说:「活得久了,多少都会受伤,谁能真正无瑕?我先前嫌你丑也是讲给擎封听的。」
    嘉杏不解:「可是我们刚见面那会儿,你就说我丑,很真心的。」
    蓝晏清忍不住笑出声说:「那会儿我不正常啊,你别往心里去了。能开出漂亮杏花的树,能丑到哪儿?」
    「你又没见过我开花。」嘉杏小声嘟噥,蓝晏清没有因他回嘴而生气,让他既安心又有点高兴。
    蓝晏清瞧出了嘉杏眼里的小心翼翼跟不安,握住他的手慎重道:「你别怕,我不会再那样对待你了。那时候是我不好,我道歉。我是人,你是妖,但也都只有一条命,没有谁比谁低等。你就像对待其他的树和小鸟朋友一样对待我就好。」
    嘉杏闻言噗哧笑出声,蓝晏清挑眉问:「你笑什么?」
    「对不起,我不小心想像了一下,帮晏清浇水是什么样的景象,就觉得很有意思。我不是故意要这样想的、噗哈哈。」嘉杏转过身掩嘴大笑。
    蓝晏清知道嘉杏能这样流露出想法和心情,是因为嘉杏足够信赖他了吧。他觉得这样很好,同时又矛盾的不希望嘉杏这样,早晚有一天他们要分开的,而他已经能预料自己会捨不得,但他不想再伤心,也不想再伤害谁了。
    嘉杏问:「今天学什么呢?」
    蓝晏清想让嘉杏休息一日,虽然想设法摆脱擎封的话就没有太多馀裕,不过总是得紧弛有度才好,他说:「上午照昨天那样练功,午时我们就去钓鱼吧,钓到什么就吃什么。」
    嘉杏睁大眼问:「要吃鱼么?」
    蓝晏清从前只晓得捉妖杀妖的,倒没细究过妖怪是怎么过日子,嘉杏和那些混居人间的妖又不太一样,似乎一开始就是住深山里,后来才被擎封带下山的。想到这儿,他反问嘉杏说:「你不能吃荤食?之前也没看你吃什么东西,除了药以外只是喝水。」
    嘉杏点头答道:「因为我是树嘛,有光有水就好啦,哪需要特地再吃什么?不过,应该也能吃肉的,我想尝尝看。」
    午后他们钓了几条河鱼和几隻虾蟹,嘉杏不会处置这些,蓝晏清在蓝綃的洞府找了些黄酒去腥,把牠们蒸煮来吃。嘉杏立刻就被鱼刺哽住喉咙,跑到窗边慌忙挖嘴巴,蓝晏清也被他吓一跳,有点手忙脚乱的才替嘉杏把鱼刺取出来。
    嘉杏满脸是泪,他不是想哭,是被鱼刺折腾得太难受,蓝晏清看他这般狼狈觉得可怜又好笑,拿袖摆给他擦脸说:「你不知道鱼都是有刺的?吃得这么急。」
    「我……」嘉杏心有馀悸盯着桌上的鱼说:「我不懂吃鱼。」
    「算了。」
    嘉杏以为蓝晏清是让他别吃了,他点头就想往外走,蓝晏清却拉住他的手说:「去哪儿?还没吃完。你过来坐,我教你。」
    蓝晏清拿起筷子教嘉杏怎样把鱼刺剔了,嘉杏试了几次就懂,终于能安心享用鱼肉,还吃得津津有味。蓝晏清又接着教他拨虾壳、敲蟹脚,把螃蟹都拆解开来,仔细剔出一盘蟹肉,再把蟹壳完整拼回去。
    嘉杏看完忍不住鼓掌:「你真厉害,我要是螃蟹精都要求饶了。」
    蓝晏清笑说:「这没什么,练过就会了。」
    「你好像什么都懂,又这么好,很多人会想要为你开花吧?」
    蓝晏清闻言失笑:「你这说的是妖界的流氓话?」
    嘉杏靦腆笑了下,挟着蟹肉吃:「没有啊,我是真心这样想的。」他看蓝晏清笑容慢慢淡了,撑颊若有所思,神情有些悵然,察觉自己可能又失言了。他现在已经敢和蓝晏清聊天说笑,也算是朋友了吧?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关心,于是他鼓起勇气问:「我是不是又害你想起小师弟了?」
    蓝晏清眼神复杂的看他,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吃了点东西后聊道:「已经没有先前那么频繁的想起来了,只是每次想起他,心里都不好受。但我凭什么难受,我对他做了许多不好的事。」
    「唔……」嘉杏不懂怎样安慰人,只好尷尬的沉默,咬着箸尖不时偷瞄蓝晏清的脸色,暗暗嫌弃自己嘴笨、脑子也笨。
    蓝晏清逕自回忆道:「他对我只是手足之情,我却曾经想逼迫他接受我的心意。他曾经受过许多挫折,无法修炼,我以他的保护者自居,渐渐就变得自以为是,越来越傲慢,我认为他是受了妖魔的蛊惑,想方设法要他远离妖魔,甚至不惜一切把他带到梦里,所以藉那口长生棺施法。」
    「原来那口棺材是因为这样才……」
    「可是就算是做梦,也无法为所欲为,最后什么都留不住。」
    嘉杏嚥下口中的河鲜,脱口说:「因为梦总是会醒的嘛。」
    蓝晏清瞄他一眼,淡笑道:「是啊,梦再长终究是梦。虽然我对他说的每个理由都那么冠冕堂皇,可我自己心里其实很清楚,他从来都不需要我,是我需要他,或者说是,我需要我想像中的他。如果我没有强求,也许还能像寻常的兄弟朋友一样往来吧……」
    「既然你知错了,也反省了,你说的小师弟性情又那么好、那么善良,你跟他道歉的话,他会原谅你吧?」
    蓝晏清看着嘉杏一脸天真的模样,苦笑说:「不,不可能了。他恨我也好,我也不求他原谅。我最后能为他做的,就是从今往后都不再相见。」
    嘉杏喝了一口茶水后,叹道:「喜欢上不喜欢自己的对象还真是辛苦啊。」
    听到这样的风凉话,蓝晏清本该生气,可他知道嘉杏生性天真,也没坏心眼,语气又那么自然率真,反而被逗笑了。
    嘉杏转头对蓝晏清说:「既然这么辛苦,那你不要再这样啦。要是想起他也辛苦,就不要再想了。」
    蓝晏清问:「你不是先前还挺好奇我那小师弟的?」
    「我不好奇了,天下这么大,好奇不完的。我不想让晏清难受,我可以好奇别的,何况你就很有趣啦,所以你不要再想他了,要是想起来觉得难受,我陪你去钓鱼啦、採药啦,做别的事就好。」
    蓝晏清倒没想过会被树妖安慰,他望着嘉杏认真劝自己的模样,释然微笑道:「谢谢你,嘉杏。」
    嘉杏忽然靦腆微笑,低头摸摸鼻子说:「谢什么啦,好害羞喔。头一回有『人』谢我呢。」
    「谢谢你陪我。」
    「不必不必、我才要谢你,我觉得擎封那道咒的咒力越来越薄弱了。他到现在都还没发现,再过不久我就能自由啦。」
    蓝晏清替他高兴,又半开玩笑的问他说:「你真的不再好奇我那师弟了?」
    嘉杏摇头,坦言道:「已经不好奇了,我现在听你提起他,心里也怪怪的。」
    「哦?怎样怪了?」
    嘉杏仰首思忖,摸着心口回答:「这里闷闷的,不太舒服。」
    「是前阵子擎封打了你留下的伤吧。晚些时候我再替你换一帖药试试。」
    「可是,不像是那样啊……」
    「试试无妨的。」蓝晏清微笑敷衍了这件事,但心里多少猜到了这树妖或许是喜欢上他了,只是嘉杏这方面仍像个孩子,懵懵懂懂的,可能是一时意乱情迷也不一定。他并不想点破这件事,他不能再去祸害任何人了,等嘉杏恢復了自由身,他也会找个杳无人烟的地方待着,静静的修炼或等死,独自消亡。
    嘉杏不一样,他虽然是棵大树,但成精后却像个孩子,那么鲜活的生命,在他看来耀眼夺目,当初他离开长生棺并不是真心嫌弃嘉杏丑,而是他心中太黑暗,充满憎恨,自然痛恨能把他拉出那片泥沼的傢伙。
    因为那树妖太过耀眼了,令他极为妒嫉,纵然脸和身上都是伤也无法掩盖掉嘉杏的好,嘉杏看到他的第一眼流露出担忧,似乎在为他这个满身是血的陌生人担心,不带任何目的。
    这么单纯的嘉杏,应该得远离他这样的毒瘤。想到这儿,蓝晏清心里也有些闷疼、发酸,他没想到自己还能为了别人的事感到心疼难受,还有不捨。
    ***
    为了不让单纯的嘉杏将来再被有心者利用欺骗,蓝晏清时常讲故事给嘉杏听,多是一些从前的见闻再经过一些改编,他想让嘉杏明白世道险恶,在修真界更是如此。
    嘉杏听了几则故事后说:「我知道妖怪被修士捉去当炉鼎的故事,以前我遇过一隻受伤的白狐就是这样的。」
    「哦?说来听听。」蓝晏清听他提起白狐,想起了过往。虽然狐妖常有,但他真正交手过的也不多,该不会是……
    嘉杏抬头回忆陈年往事说:「我想想,那时我还没化成人形,也还没被雷劈,神智昏懵,但也算是隻精怪了。有天跑来一个小女娃在我脚边休息,她伤得不轻,又没办法再跑远,所以我想帮她,让她躲到我的树洞里。像这样。」他展臂做出一个环抱的姿态。
    「白狐明白我的意思后就不挣扎了,我感觉得出她筋疲力尽,就帮忙把她拖到树洞里,过没多久有一伙人跑来树林里到处砸法术烧我那些朋友们,我气得不得了。后来他们无功而返,我就把白狐放出来,白狐躺在我脚边养了几天伤才能跑。她跟我说,修士在抓她,万一她被抓到的话,下场会很惨,她把自己变成小孩儿比较好躲藏,也能避免太快被当成炉鼎。她为了谢谢我,用灵泉替我浇水浇了好一阵子呢,她说是她们狐族传承里才有的泉水,也许是托她的福,后来被雷劈了我还能活下来。」嘉杏想起那白狐的事,笑得眉眼弯弯跟蓝晏清说:「我们妖怪也是有很好的,不过也有很坏的,我先前就看过一隻蜘蛛精特别坏,老是勾搭别人在我树下乱来,明明交尾了也不是为了生孩子,还不是一个,是好几个呢。我让他们去别处,他们偏偏不理我,每次都惹我生气,我和他们吵架,他们反而很开心,真是……」嘉杏想起淫乱的蜘蛛精们,摇头想甩开那些记忆。
    蓝晏清觉得自己反而听了更衝击的故事,忽然不知该讲些什么。沉默少顷后他才问:「蜘蛛精后来怎样了?」
    「被其他妖怪吃掉啦。」嘉杏有些落寞的摇头叹息:「一下子没了他们跟我吵架,还怪寂寞的。但是还好那会儿我很弱小,吃掉蜘蛛精的妖道没发现我,而且蜘蛛精是在远处的山谷被吃掉的。你知道么?这些是山林里的兰花跟我说的,兰花和那些蕈子的关係很好,蕈子到处都是啊,一有什么动静大家很快就知道了,所以山林里是没有秘密的。有些猎人上了山啊,也会交尾来消磨,他们都以为没人瞧见,可是『我们』可是全都晓得哩。」
    「凡人不叫交尾……」蓝晏清忍不住想纠正这说法,平常连骂句狗屁都感到粗鲁不堪的他,居然在和树妖交流这种事,他感到很荒谬。
    「可是差不多吧?那凡人都怎么说?」嘉杏亮着双眼望向蓝晏清,展现深山树妖的求知欲。
    蓝晏清实在不想说出口,写在纸上说:「可以这么说。或是……」
    「哦,嗯,唔,真是不好懂。不过,讲成交欢就比较好懂了。」嘉杏衝着蓝晏清笑得一派纯真,蓝晏清眼睫颤了颤,垂眼含糊的敷衍一声。
    嘉杏还没见过蓝晏清露出这种表情,歪着脑袋细细打量半晌,疑问:「晏清,你这样是不是在害羞啊?」
    蓝晏清故作大方回应道:「不是,今日穿得多了些,有点热。这种事和吃饭一样寻常,不需要害臊,但是纵欲过度就不好了。妖是反常而生,难免会比较容易将精力耗在这些事情上,你往后也要远离那些淫乱的妖邪才好。」
    「我不会那样啦。我懒得动,光顾着长叶子、开花什么就觉得累啦。」嘉杏咧嘴笑:「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种妖怪,不然也不会和蜘蛛精他们吵架啦。」
    蓝晏清还是放心不下,多提醒他一句:「凡人之中也有性淫者,而且有许多道貌岸然的人,你也要当心。」
    「好难分辨啊。那我到时候问你就好啦?」
    蓝晏清正色道:「你要自己学,不能总是靠我,我不可能时时在你身边。」
    嘉杏愣了下,收歛放松的笑容附和:「你说得对。是我没想这么多,你是人,来来往往的不会老是在同一处,是我自己习惯待在同一处了。嗯,我会自己小心的。」
    夜里,蓝晏清在睡前不经意的想起了替嘉杏取鱼刺的事,碰触到那样柔软的唇舌,嘉杏哭得满脸是泪,那么可怜,彷彿是他在欺负那树妖,情景说不出的曖昧。他不该有那些淫邪綺念,心中更厌恶自己了。他想,他对嘉杏是有好感的,不过他的喜欢只会害人,所以他并不想有所表露,只给予一点朋友间的关怀就够了。
    夤夜时分,擎封又喝醉跑来了。
    蓝晏清看着不停喊着自己的男人,内心感到无比厌烦,不禁想着:「原来我以前也是这样么?那么烦人……」他从前也是一有机会就要找盛雪,见到面以后又巴不得能将人时时刻刻留在身边。即使是一般要好的朋友和手足也不至于想要成天腻在一块儿,擎封的作为太像他了,每每提醒他自身的丑态,所以他又更厌恶看到擎封。
    擎封不是从正门进来的,他修为这么高,轻松就能飞进园子里。碰巧蓝晏清深夜醒来没了睡意,想到外面走走,撞上了要潜到房里的擎封。
    「晏清,我想你了。」擎封浑身酒气走过来拉住蓝晏清说话,似乎没察觉蓝晏清有任何不悦,他知道蓝晏清的修养很好,绝不会口出恶言,也知道自己是仗着对方脾气好才越来越得寸进尺,不过这也是一种试探,他希望蓝晏清能快点忘了过去的旧爱。
    蓝晏清问:「你怎么又喝得这么醉?这回又是为了何事?」
    擎封摇头回答:「对不起,我应该把酒带来和你一块儿喝的,但是我并没有醉,只是喝得多了些。这么晚了,我想你也睡熟了,没想过要打扰你,本想悄悄来看你一会儿就走的。你这么晚还醒着?」
    「只是醒来喝口水。」蓝晏清随便说了个理由敷衍。
    擎封微笑说:「那我们真是有缘啊,我想见你,你刚好就醒了。对了,怎么不喊那妖孽来倒水就好?」
    蓝晏清知道擎封多疑,凡事得先下手为强,于是抢白道:「师兄真的是为了见我才来的?可是你来这儿没说几句就问起那树妖,每次来你都要问他的事,师兄是不是很喜欢那树妖,想讨回去却不好意思跟我提?」
    今晚星光稀微,擎封看蓝晏清脸色不太好,还对他提出这番质疑,难道是在吃他的醋?虽然只是猜测,擎封也很欢喜,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问:「晏清是在吃我的醋?」
    蓝晏清忍着翻白眼的衝动,无奈冷淡的回话:「没有,只是不想夺人所好。你要是真喜欢那树妖,还你就是了,何必每次来都要向我提起他?」
    擎封藏不住笑意,抓着蓝晏清双手哄说:「好、好,都是我不对,我不该这样,我只是怕那树妖惹你嫌,担心他没伺候好你,我怎么可能瞧上一个丑八怪……」
    蓝晏清看擎封深深望着自己,顿时有些毛骨悚然。他知道擎封其实生得很好,俊朗瀟洒,高大挺拔,加上修为匪浅,在修真界的名气和声望都远远胜于他这个晚辈。擎封之所以当了那么久的散修,是因为他很强大,强大到不屑去任何一个门派,歷练又深,从前也是蓝綃很看重的弟子。
    修真界有传过一阵子的緋闻,都说擎封恋慕自己的师父蓝綃,或是说蓝綃对自己的大弟子有情意,但谁也无法证实。蓝晏清对这类緋闻没兴趣,他只知道现在擎封盯上了自己,他有些自身难保,但他退不得,身后还有个嘉杏……
    擎封话音低沉而温柔对蓝晏清说:「晏清,我想你想得不得了。你这样聪慧的人,不会看不出我对你的心吧?」
    蓝晏清没想到他忽然表白,不禁困扰皱眉,垂首不语。
    擎封接着讲:「我知道你心里可能还有忘不了的旧爱,不管那个人是谁,我都不会放弃的。」
    蓝晏清抬头看他,有些好笑道:「你怎么认为我有什么旧爱?」
    「你藉着长生棺到幻阵里,不就是想和旧爱长相廝守?过去这长生棺的事我想我知道得不比你少。」
    「没有什么旧爱,只是躲仇家不行么?像我这样的,一旦落魄了也会有不少仇家想落井下石的。」
    「有我在,谁敢?」擎封听到他这样说便心疼了,握紧他的手承诺道:「我不会让人伤你分毫,你就做我的道侣吧。」
    蓝晏清面无表情回望他,驀地浅笑说:「我不想拖累你。」
    「说什么傻话,自从在长生棺见到你,我就认定是你了。你担心我不够厉害,护不住你?」
    蓝晏清不可能答应擎封,也不想现在撕破脸,只得放软态度应付道:「此事重大,容我再想想吧。」
    擎封看他并不是拒绝,也瞧不出抗拒的样子,就认定此事早晚要成的,心里欢喜得不得了,突然抱住蓝晏清往对方颊面上亲了下说:「好,我等你。你可以慢慢的想,直到我回来。」
    「师兄要去哪儿?」
    擎封被关切去处,高兴的回答:「其实我这次来是想和你暂时道别,近日有个秘境要开啟,我与你其他师兄、师姐都要去探一探,不确定要花多久时间,短则一、两个月,但也可能得几年才回得来。那秘境相当凶险,我不敢贸然带你一块儿去,不过我一定会回来,这里有一些丹药,功效都註明在这玉简里,你按自己的情况服用,等我回来好么?」
    蓝晏清收下那些东西,抬眼对擎封微笑道:「祝你一路顺风。」他真心希望擎封快点走,不必回来了。
    擎封不知蓝晏清心中所想,只觉得蓝晏清笑起来比任何事物都好看,情不自禁抱住蓝晏清吻上。这会儿不是在颊上香一口,而是亲到嘴上,含着唇瓣吮吻。擎封行事作风一向明快俐落,对待蓝晏清却也不由得有些谨慎,他头一回这么喜欢一个人,自然想好好善待。这一吻有些粗獷,他贪婪而压抑的轻咬蓝晏清的唇,也知道蓝晏清吓得浑身僵住,于是缓下动作,心中怜爱不已。
    蓝晏清不是不想挣扎拒绝,但他忍住了。他早就预想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就当作是被什么脏东西咬了吧……但这比他所想像的还要难受和噁心。一想到他也曾这么对待过盛雪,越觉往事不堪,当擎封松口放了他时,他几乎都要吐了。
    夜色深深,擎封只以为蓝晏清吓傻了,安慰道:「我捨不得和你分开这么久,一时没能忍住,你不怪我吧?」
    蓝晏清低头轻喘,勉强摇头,擎封又自以为是的哄了几句才走,等对方一离开,确定人不在附近了,他抓着走廊柱子往院子里呕吐。
    擎封太噁心了,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方才杀人的心都有了,但顾虑得太多,硬生生忍下来。蓝晏清这天没吃什么,乾呕了一会儿也吐不出东西,靠在柱子上有些哭笑不得。他明明是真心喜欢盛雪的,怎么能做出那么多噁心人的事?他知道擎封也是真心喜爱自己,但擎封做的事也和他一样的糟,毕竟不是两情相悦,所以再怎样勉强对方接受都是伤害。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不是现在才懂,只是过往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如今自尝恶果,也是悔不当初。
    「还要看多久?」蓝晏清叹息似的轻喊。
    少顷,一道高瘦的身影慢慢从走廊一端的暗处显现,嘉杏握着一条帕子小心翼翼走近蓝晏清递出。蓝晏清接过帕子擦嘴,转头看向他问:「哭什么?」
    嘉杏皱起脸,终于哭出了一点声音,像个孩子似的哽咽道:「对不起,我、看到你好难受,被欺负、可是、可是我不敢出面。」
    蓝晏清看他哭成这样,反而轻笑出声,拍他脸说:「别哭,丑死了。不怪你,是我让你不准跑出来的。」
    早在此事之前,蓝晏清就告戒过嘉杏说:「擎封看上我了,将来要是他对我……不管做任何事,你绝对不能跑出来,绝对不行。我自有办法应付。」
    蓝晏清看嘉杏哭得停不下来有些伤脑筋,这才想起他好像没怎么哄过谁,从前盛雪那么自立自强,根本不需要他哄,是他没事找事硬要凑上去的。
    「我说故事给你听吧?不哭了?」蓝晏清牵嘉杏回屋里,嘉杏努力停下哭声,但仍忍不住抽泣,鼻子都红了。
    「不要听故事。」嘉杏想到自己无力救朋友,难受得又想哭。
    蓝晏清看他又皱起脸,有些慌:「那我煮甜汤给你喝?」
    「呜。」嘉杏摇头。
    「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嘉杏也不想害蓝晏清困扰,吸着鼻子努力说话:「我没事,我、我,唔,先走,呜呃……」
    「就在我这里睡吧。」蓝晏清叹道:「放你走,你又要随便蹲在角落睡了。」
    蓝晏清让嘉杏睡床上,自己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看,嘉杏一脸同情的瞅着他哭,他只好胡乱说些东西逗嘉杏,再三安抚对方说自己无碍,嘉杏才慢慢入睡。而他自己彻夜无眠,嘉杏太在意他了,就像他同样在意嘉杏,但这不是好事。他这样的傢伙,不值得让嘉杏流眼泪。
    一整晚嘉杏好像都在做噩梦,不时皱眉发出梦囈,蓝晏清不时注入灵气一面出声安抚,才让嘉杏渐渐安定下来。
    蓝晏清想了一整晚,蓝綃的洞府是个很好的修炼之所,虽然不知道擎封会离开多久,但他还想带着嘉杏在这里修炼,累积一些实力。至于擎封给的药,不拿白不拿,有一些对嘉杏好的药也分着服食了。
    除此之外他也留了心眼,曾趁着擎封不留神时,用一件法器留了一些擎封的气息,只要擎封接近千里、百里以内,法器就会有反应,如果擎封从秘境回来,他也能趁早带着嘉杏离开。
    不过或许是那秘境凶险,三年过去了,擎封都没有出现,半点风声也没有。蓝晏清恢復了八成的修为,虽然远远不如全盛期,但要带嘉杏离开擎封的势力范围也绰绰有馀了。他认为嘉杏还是应该待在相较单纯的地方才好。
    由此一路往西北移动,有个叫沁泽的地方,比西盛国还要北边的偏远地带,是无主之地,外围终年都是蓊鬱密林,藏有许多危险,但是据说深入到沁泽的中心就没什么危险,因为没什么秘宝藏在那里,仅有几道灵脉的旁支匯聚,吸引不了一般修炼者。但沁泽越中心的气场越纯粹,所以无论人或精怪、妖鬼,谁都能在那里修炼,那一带的妖魔通常只求修炼速成,不想潜心久居同一处,这种地方又吸引不到其他修炼者,所以一直乏人问津。
    不过能够好好修炼,环境又单纯,岂不是很适合嘉杏?蓝晏清也问了几次嘉杏的想法,嘉杏都答应了。
    第三年的冬季,嘉杏和几隻貂在雪地里玩耍、打滚,蓝晏清到园子里找他,看他在山坡和那些小动物笑闹,脸上不自觉浮现笑意。他喊来嘉杏,嘉杏起身撢了撢衣袖朝坡下一跃,轻盈飞过来面前,他看嘉杏毛绒绒的风领上沾了几片雪花,替他拨净后说:「我们去沁泽吧。」
    嘉杏愣了下,微笑答应:「嗯,知道啦。」
    蓝晏清仔细观察嘉杏的神色并无什么变化,好像和平常一样,这才稍微安心下来,看来嘉杏对他也仅仅是有些好感,还不到难捨难分的地步,但认清这点的同时他也有点落寞。
    嘉杏说:「晏清,我去收拾一下就来。」
    「去吧。」
    嘉杏点头,带着笑容跑开,转身背对蓝晏清以后那抹笑意就像雪花一样不见了。他跟随蓝晏清这些时日,学了许多事,也不是当初懵懂的傻妖精,怎会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也懂得蓝晏清并不需要他呢?
    他都明白,蓝晏清对他好或许是为了弥补心里的遗憾,儘管他不是那个叫盛雪的人,他也希望蓝晏清能好起来,更希望尽量陪伴蓝晏清。他还懂了感情的事无法强求,自从看到擎封强吻蓝晏清,他后来又做了一阵子的噩梦,但是哭久了也知道哭是没用的。
    嘉杏不愿意成为蓝晏清心里的负累,也知道感情唯有两情相悦、你情我愿才会开花结果,他再不捨蓝晏清,蓝晏清对他也不是那样的感情,只是把他当替身吧,现在已经可以了,他和蓝晏清应该要告别了。
    前往沁泽的旅途,嘉杏由衷希望能留下一点回忆,他想珍惜最后这段时光。
    所以不能再哭了,他希望蓝晏清只记得他笑的模样。就算脸上身上都有伤疤,他会笑得很开心、很好看,然后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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