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鸢踩着青石小桥,走过潺潺小溪,亭中已经坐满了人。东道主天机阁主的理念是众生平等,所以不分修为高低,所有人的席位都围成了一圈。
“魔尊到了啊?”倚靠在小亭边上,脱了鞋袜将一边脚伸入溪流的男子抬头,他一头暗红色的长发昭示着他妖族的身份,兽类的竖瞳藏着几分野性的凶恶。
当代妖主狐迟阳,本体为涂山金狐,是一种喜结善缘、擅长为有情人牵红线的狐仙。但这位妖主是涂山的叛逆儿,生平最喜欢剪别人的红线。
“天机老头这次可大方了,居然把自己最喜欢的清净地贡献了出来。”狐迟阳将浸在水中的脚抬起,白皙的脚趾灵活地扭动了几下,“我都想住这儿了。”
“阿弥陀佛。阁主为人好客,想来也是为了让诸位看在如此美景的份上,能够坐下来平心静气地交谈吧。”一旁身穿白衣的和尚双掌合十,正是天音寺的佛子。
白衣佛子说完,笑语晏晏地看向魔尊冥鸢,语气真挚地道:“冥鸢阁下,别来无恙。您看上去气色不错,天干遇正印,却有偏忌神之相,恐有桃花劫。”
冥鸢负手而立,神色不动,妖主狐迟阳已是大嗤一声,探头过来,指着自己道:“喂,和尚,你刚刚说我是什么来着?”
佛子微笑:“阁下有桃花劫。”
狐迟阳手一伸,指向佛子对面面若寒冰的玄微上人:“他呢?”
佛子依旧微笑:“桃花劫。”
“他呢?”狐迟阳又指向小亭外正搂着白虎的脖子盯着湖面、和自家老伙计一样对着湖里丰腴肥美的灵鱼垂涎三尺的游云散仙。
佛子笑容不变,毫不心虚地道:“也是桃花劫。”
“你!给自己算一卦!”狐迟阳指着佛子的鼻头,语气中的不满已经快满溢而出了。
“……”这一回,佛子倒是难得地沉默了一下,他半垂着眼帘,唇角含笑,“桃花劫。”
“哈?”妖主大嗤一声,也不再贪恋清凉的湖水,爬起身来大声道,“你这秃驴,驴嘴吐不出象牙,怕不是佛心不静,所以见谁都是桃花劫!”
“怎么会呢?”白衣佛子双手合十,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却是突然偏头看向一旁正襟危坐的云宫之主,“云迴阁下便是日坐桃花,妻宫极旺,不是桃花劫。”
“啊?我吗?”云宫之主猝不及防之下被拉入了战局,却是哭笑不得地抬头,一手指着自己,“但我已经成亲百年了,跟妻子感情甚笃,很快女儿都要出生了。”
“所以说你这秃驴,不会算命就别算,算来算去都是桃花!怕不是平时都靠这个来骗香火钱!”最讨厌红线姻缘的涂山叛逆儿大声嚷嚷,从自己身后掏出了自己的法器——一柄足有一人高的大金剪,“什么桃花劫,看本座不全给你剪了!”
几人聊得火热,冥鸢却只嫌他们吵闹。
她环顾四周,既不想靠近那烦人的狐狸,也不想接近一身清正之气的佛子和死板的剑修,最终只能将目光落在一旁掩唇轻笑的九德林医修妙杏山身上。
“我可以坐你身边吗?”冥鸢开口,乌紫的唇瓣间却吐出了一段靡靡之音,似乎有两个女子同时说话,一者天真无邪,一者妖媚颓靡。
“当然可以,请坐。”妙杏山有些诧异魔尊会向自己搭话,却也没有拒绝,微微侧身,示意魔尊可以坐在自己身边。
九德林合体期大能妙杏山是医修的代表,她外表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眼尾有浅浅的细纹,却不减其本身温和知性的魅力,只显得成熟且极具风韵。
“谢谢。”冥鸢道谢后便在妙杏山身边坐下,远离了妖主和佛子之间的鸡零狗碎。妙杏山看着身边坐姿堪称乖巧的女子,有些难以想象她竟是孤身一人闯过十八魔尊鬼阵,最终一统魔界、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千鬼恸天大世尊”。
“人都到齐了吗?”云宫之主云迴已经喝下三杯茶水了,虽然天机阁的茶堪称极品,但身为唯一拥有家室的人,他还是更想回家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
“应该已经齐了,本就没多少人。”试图抓鱼来烤却被凤鸟警告的游云散仙无精打采地回到亭子里,恰好此时亭外再次传来了一个温朗的少年嗓音。
“抱歉,我来迟了。”拂世天清殿的少宗主“月缺真人”穿花拂柳,朝着湖中岛的亭子走来。
容色皎如明月的少年修为仅有金丹,但他面对在座这些跺跺脚都能让修真界震三震的大能,神情却丝毫没有露怯。
金丹期的修为应该无法得到关乎大寂灭的天启,那么这位应该是某位转世而来的“故人”。妙杏山心想。
到底是哪位故人呢?妙杏山抿了一口茶水,正要猜测月缺的身份,却突然感觉到身旁的魔尊气势一变。
“啊、啊——”刚才还很端庄娴静的女子伸手捂住自己的咽喉,五指止不住的颤抖与痉挛,一双红眸死死地看着“月缺”,神情透着几分神经质的疯意。
“是你,是你——!”冥鸢魔尊死死地抱住自己的手臂,尖利带毒的指甲甚至不知痛楚般地刺进了自己的血肉里,“你是晗光的、晗光的——”
魔尊的神情似哭似笑,她口中倾吐的两个声音似乎也产生分歧,妖媚的声音笑中透着愤恨,天真的声音哭泣中流露着委屈。
魔尊的身周溢散出丝丝缕缕的黑气,馥郁的浓香从她的皮肉与骨骼中渗了出来,坐在她身旁的妙杏山不小心吸入一口,神色便惊然骤变。
“阁下,请冷静一点!”妙杏山猛然起身扑向冥鸢,并起二指点向她胸口处的膻中穴,见冥鸢神情恍惚,又连忙拉过冥鸢的手,手腕一翻便摸出自己的法器七星梅花针,分别刺入冥鸢手上的合谷、中渚两穴,又伸手轻轻按压她肩背上的肩颈、肝俞穴位,“深呼吸,阁下,请深呼吸。”
冥鸢依言深吸了一口气,将溢散而出的毒雾重新吸回了自己的身体。她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失控,但所有人都知道,魔修本就是极其容易疯魔的群体。
“我不是月缺。”意识到自己便是冥鸢情绪失控的主因,月缺的转世忘溯不由得举起一只手,接连后退数步,自报家门道,“我乃昆仑琴剑一派的长老,忘溯。我不是月缺。”至于自己是“月缺”的转世什么的,为了之后的合作顺利,还是不要轻易提起为好。
“不是月……”冥鸢神情愣怔,天真的嗓音呢喃了几声,在妙杏山的帮助下,冥鸢失控的魔气也终于缓缓地平复了下来。
然而,她情绪甫一恢复,便开始四处寻找起了自己执着的存在:“……晗光呢?晗光在哪呢?”
“……”没有人答话,众人面面相觑,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场议会似乎少了某个不该少的人。
“咯”的一声,不等众人询问晗光的去向,一直置身事外、保持着可贵沉默的云宫之主突然放下了不离手的茶杯,皮笑肉不笑地抬起头来。
“诸位,我想问一下,这位‘晗光’……”想到自己得到的“天启”里,自己将来那才情容貌天下无双的女儿居然会在一根修无情道的木头上折戟沉沙,云宫之主云迴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这想要替天行道的心思,“你们说的这位‘晗光’啊,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呃。”妖主狐迟阳看着云宫之主有些可怕的神色,忍不住啃了啃指甲,干巴巴地道,“就,她不是什么人,她是很那个啥的人……”
惯来口齿伶俐的妖主都说不出“晗光究竟是何人”,而其他人更是保持了可贵的沉默,绝不淌进这趟浑水里。
第309章 【第9章】天道眷顾者
要说这位云宫之主云迴的女儿与晗光仙君之间的闲闻轶事, 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清。
云宫之主云迴那个还未出生的女儿是未来的仙界第一美人,不仅出生尊贵,还完全继承了其生母的美貌, 容姿绝世,艳冠群芳。
她从生下来便被云宫之主千娇万宠地捧在手上, 完全是个食落英饮朝露长大的小公主。
甚至在她修成金丹之日,云迴还直接将整座云宫送给她作为她金丹大典的礼物。云宫是天上的城池, 这位自然也是天上的公主。
这位仙界第一美人恐怕一生都不曾用自己娇贵的双脚去踩踏凡尘的黄土, 她的美丽令人一眼忘俗,甚至传闻有修士因为见了她一眼而误了终身, 从此皈依佛祖。
然而,这位无论情场还是战场都堪称战无不胜,想要什么都能轻易得到的小宫主,却有一天传出她因情而伤的诡异传闻。
据说, 仙界在排美人榜时,负责排位的仙官特意去了云宫见了宫主一面, 然而见过之后却是遗憾长叹, 声称云宫之主美则美矣, 却不如晗光仙君独俱风骨。
此话一出, 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宫主顿时被气得寝食不宁, 她问遍整个天界,却只得知晗光仙君乃太虚道门清虚守寂一脉的长老, 早已多年不问世事。
“不过是一块修无情道的破木头,本宫主倒要看看她能有多风情万种!”小宫主去了太虚道门, 却见不到人, 而要上清寂山, 只能靠自己去走。
那是云宫之主那双被精细保养的玉足第一次踩在风雪与黄土之上, 也是她一帆风顺的人生第一次遭受这么大的委屈。
然而,云宫之主凭借着心里的一股不服与郁气,竟真的走过了万丈冰崖,爬上了清寂山的山顶。
面对那自高天而来的冷淡询问,云宫之主谎称自己欲寻一柄斩断凡尘贪嗔痴怨的慧剑,却不料这一去,便是三年不归。
若不是这位小宫主三五不时地给云宫递信,颐指气使地让人将自己需要的东西送上清寂山,天界之人恐怕都会以为晗光仙君不堪其扰,一剑把佳人送往黄泉了。
三年后,翘首以盼的云宫众人终于等回了自己的宫主,然而归来的云宫之主却不再是曾经无忧无虑的天真少女,反而有情缠于身、道心不稳之相。
惊慌失措的云宫侍从将自家宫主送进了九德林,请出了医修界的大能妙杏山为云宫之主诊治,然而红尘四百四十病,妙杏山唯独治不了相思。
云宫之主大病了一场,好几次都命悬一线:“我用了三年,给她看了我最美的模样。”说罢,又是泪落如雨。
她语意未尽,同为女子的妙杏山却在那一刻听懂了她话语中深沉的憾意。三年,不是那个人对大道的坚守,而是云宫之主骄傲的尽头。
她用尽浑身解数,那人却仍旧不爱,那她的骄傲便不再允许她苦苦强求。
云宫之主缠绵病榻足足两年,妙杏山诊断出她元气大伤以至于境界回落,云宫众人愤怒到险些冲上清寂山去向晗光仙君讨要一个说法,却被云宫之主挨个摁住。
就这么苦苦煎熬了两年,云宫之主终于能下床行走之日,她在天光下驻足了许久,突然间毫无征兆突破了合体期的瓶颈,从此一跃成为了修真界的大能。
而那一年,负责绘制美人图的仙官再次找上了云宫之主,面对形容消瘦不复往昔容色的她,却是道:“如今,您是当之无愧的仙界第一美人。”
……但是,这些,是可以说的吗?
妙杏山抿了一口茶水,看着眸光锐利不停在席间扫来扫去的云迴,忍不住尴尬地低了低头:“云道友,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云迴很想说自己妻女都是他的正事,然而恰好此时天机阁主乘坐着巨大的魔偶从另一处的走廊而来,云迴只能满心不甘地咽下了自己的质问。
“诸位,感谢你们今日拨冗前来。”天机阁主笑容苍白,在座众人都敏锐的察觉到天机阁主似乎又小了一岁,看上去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了。
对此,所有人都心生戚戚,亦有动容。天机阁主每次卜筮天命都会付出代价,与常人的生老病死不同,他会不停地变小,直至彻底消散于无。
“天机,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妙杏山叹了一口气,她是天机阁主的挚友,同时也经常接到为天机阁主疗养身体的委托。
妙杏山放下茶杯走到魔偶旁,将天机阁主从偃甲魔偶的掌心抱了下来:“尘世有难,我等都会相帮,你何必一次又一次地损耗自己的天命去卜?”
“咳咳。”天机阁主隐忍地咳嗽了几声,扬起脸露出一个宽慰的笑,“不要紧,这是最后一次了。”
是啊,的确是最后一次。天机阁主平静地看向在座的众人,此间世界最强大的生灵,都已经聚集于此了。
“诸位,今日邀大家前来,是为了共同商议并且应对即将到来的劫难。”天机阁主仰头,望向天空,“此乃灭世灾劫,是足以将尘世毁于一旦的——大寂灭。”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众人在听见“大寂灭”一词时依旧感到心中一沉。
正如天机阁主所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每一个周期,神州大陆上的生灵便必须经历一次劫难,而“大寂灭”则是足以将尘世与道统付之一炬的大劫。
若是能熬过“大寂灭”,则此间世界还可再续百万年光景,如果熬不过,轻则举世进入末法年代,重则生灵涂炭,大地沉寂万年。别说凡人,连修士都逃不过。
“根据我卜筮得到的提示,天道为应对此次大寂灭,在进入沉沦休眠期前曾积蓄天地之灵气,孕育了一位足以破除此间灾劫的‘气运之子’。”
天机阁主道:“这是天道留给我等的‘一线生机’。只要等到这位气运之子彻底成长起来,他势必能力挽狂澜,为尘世众生争得一个未来。”
“这我们都知道。”妖主狐迟阳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暗红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隐隐泛起金色的光泽,看上去像是有些粗硬的兽类的皮毛。
“但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要找人吗?有什么提示吗?总不能跟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找吧?”
“这自然是有的。”天机阁主温和地安抚了一句,“这便是我要拜托诸位的事情,气运之子乃天道之子,非凡胎孕育。我测算了一下,他应当是生于北方,名字与火有关,仲冬月壬癸水日生,且命格极其特殊,乃‘玄武当权’之命。”
壬癸水属北方,谓之玄武当权,亦持势之义。
佛子心中一沉,下意识与云迴交换了一个视线,这是极其贵重的命格,但也极其凶恶,拥有这种命格的人生来便执掌大权,却容易死于不义。
气运之子虽然蒙受天道眷顾,但尚未成长起来前也依旧是一介脆弱的凡人,一点天灾人祸都可能导致其过早夭折。
联系起他们所知的“未来”,天地大劫时气运之子并没有出现,恐怕正是在成长期遭遇了不幸。
“所以,想拜托诸位回去后,多加注意自己门下的弟子,是否有命格特殊又并非凡胎的存在。”天机阁主将手放在膝上,朝着众人深深一躬,“气运之子的命格与此世的天道气运息息相关,但是如今进入衰竭沉眠的天道已经无力看护自己的气运之子。我们必须在别有用心之人找到他前,先将他保护起来。”
“知道了。”不管听见“大寂灭”还是“气运之子”都面如寒冰的玄微上人这时抬起了头来,问道,“就这些吗?”
天机阁主微微一怔,不以为意地微笑:“对,就这些。”
“我知道了。”玄微上人起身,二话不说便拂袖而去,“我会去找的。先告退了。”
“嘿,你这人——!”狐迟阳看不惯玄微上人的作风,大声嚷嚷道,“都是修无情道的,怎么差别就那么大?晗光每次都会认真听到结尾呢——”
他话音未落,却见天机阁主莫名抬头,对他使了一个眼色。狐迟阳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意思,佛子已经扬声问道:“玄微上人,贵宗真的没有‘晗光’吗?”
“没有。”玄微上人停驻了脚步,回过头,神情依旧冷漠,“你们说的人,许是还没有出生。”
“原来如此,打扰你了。”佛子微笑着朝着玄微上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将这事放在心上。
等到玄微上人走远之后,佛子才转过头,神情平静地看向已经愣在原地的狐迟阳:“没看出来吗?这里只有玄微,既不是‘重生’,也没有得到‘天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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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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