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间,人声都消弭。
清商下意识往身侧看去,却见卫璋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事不关己——可这分明是他的生辰,卫国公这般喧宾夺主,他便不恼?
再转头看夫人,夫人倒也淡然,只是面色隐隐有些发白,不知是难过,还是生气。
满堂酒香,座中一双双醉眼,都缓缓转向清明。众人面面相觑,谋算老成者则自捋其须,将今日这场生辰宴看得明了了几分。
卫国公要接庶子回府,虽不知何故屡屡受阻,但今日的确是铁了心要将人接回,不惜以世子生辰宴为由,将他们这些人邀到此处,一来给世子施压,二来为此事正名。其实,他们倒也可以作壁上观,不过既然平南王都来了,不如便望风而倒,也不至于拂了卫国公的面子。
只是,这法子未免有些穷途末路的蠢。
众人一面暗诽其癫,一面悄悄把眼觎着世子,都觉是个极好的少年——国公爷何至于如此绝情,如此偏心庶子?
卫国公有些脸红,也有些想看看三郎的神情,可到底没看。他往赵蹇的位置扫了一眼,赵蹇慢悠悠喝完一杯酒,倒也会意,端着酒杯站起身。
他道:“既然——”
话才出口,外头忽然一阵巨响,恍如惊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扇朱漆门扉被人轰然破开,风雪澎湃灌进堂中,迎头千万片,冻得人一个激灵。
来人一身铁甲,乌眉结霜,双目如刃,冷锋未出已先慑人三分。
清商缩了缩脑袋,觉得他应当是来杀人的。
夫人却将手伸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安抚道:“别怕,这是三郎的外公。”
原来,是夫人的父亲。
老将军一头乌发,双目炯炯,倒是卫国公这个小了一辈的人,先生出白发。想来上天偶尔也开眼,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予人磋磨。
徐老将军回京述职,由塞北而江南,由扬州而金陵,快马三千里,满身风雪,半月便回,只恐错过孙儿生辰——谁料才到门外,便听见这等混账话。
他紧盯上首之座,冷笑道:“今日良宴会,老夫我来得可还巧?”
卫国公见他提着马鞭,缓缓朝自己而来,不禁腿一软,跌回座上。
十年未见,当初这个煞星一般的岳父在他心里,已经渐渐磨灭了形影,可今日陡然会面,一种难言的惧意仍旧如懒蛇般游走上身来。
老将军在卫国公面前站定,面色阴沉不定,忽然抬手,狠狠朝他抽了一鞭。金鞭破空而响,落下时飞起许多碎雪,好似盐粒,看着便教人觉得疼。
一屋子宾客将脑袋缩成鹌鹑,连赵蹇也没敢开口,默默坐了回去。
卫国公捂住肩上血痕,大口喘息,撑着桌案勉强直起身,道:“岳父大人,何至于此?”
老将军盯着他,慢慢道:“一别十载,老夫我日三省身,女婿可也曾点检形骸?”不待他答,又冷嗤一声道:“——想来是不曾,不然何至于到了今日,还是这般畜生模样。”
说罢,长鞭凌空而起,又是一声凄厉的响。
一鞭又一鞭,万种心思都迎头打灭。
清商从没见过这般残暴的场面,拿手捂住眼睛,却又忍不住想看,偷偷揭了一条缝,露出乌黑眼眸,朝外窥视。
卫璋道:“想看便看。”
清商“欸”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问:“你早先便知道,你外公会回来吗?”
卫璋瞥了一眼上头挨鞭子的人,道:“一月前,外祖曾来信,说不日便将回京述职。”
此事知晓的人不多,卫国公又忙着筹谋今日的事,自然不知。
清商“哦”了一声,心想,他外公真是抽得一手好鞭子。
——卫国公都被抽哭了。
此事最终以国公爷被狠抽了一顿收场,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待要走了,又没个主意——今日这事,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啊?
最终还是平南王站出来,拱手道:“今日之事,实乃国公府家事,我等不过偶而得见,诸位都是世之君子,想来守口如瓶自然不在话下。”他看一眼涕泪横流的卫国公,咳了一声:“天色也不早了,都请回吧。”
众宾客拂衣散尽,堂中剩了零星几个人。
徐老将军说,他的鞭子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下手有轻重,并未真的伤及根骨,所以他又踹了一脚地上的卫国公,要他带路,去见见那个庶子。
卫国公奄奄一息,仍旧不从,他便又要抽鞭子,最后还是府上的老仆看不过去,说自己认路,可以引他去。
到了门口,老将军回头扫一眼立在原地的三人,浓眉一竖,喝道:“小孩子这么晚了留在这里做什么?都滚回去睡觉!”
三人一个无奈,一个无言,一个吓得抖了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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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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