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意洋洋,漫不经心甩出一句:“你看不出来,你爸对我很满意吗?”
“我爸也不是什么忠厚老实的人,给你脸罢了。”
她没好气翻了个白眼,不愿承认他的话。
顺便提醒他,让他别太得意,知道这个家事事都得由刘圻梅点头才算成。
“我说什么来着,我妈就算不知道我们以前早恋,对你这种男人还是成见颇深。”她故意重重叹了口气,踢了他一脚,想灭灭向来目中无人的威风。
“顾总,你不太行啊。”
顾盛廷似笑非笑,幽深的目光望向远处灯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捉住她在耳边吐了口气,“唔,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是这个道理吧。”
温热气息扑得她发痒,挣扎躲了两下,露出一截白皙脖子更方便他眷恋厮磨。
岸边有青年人在弹吉他,嘹亮又悠扬,满街灯如水。
她一头青丝与风搅动纠缠,握住他横在脖前的小臂轻轻晃动,心神迷离,随着一串串旋律,飘向夜色尽头。
*
路上顾盛廷接了通电话,她不想听,自顾走到一边的小摊买甘蔗汁喝。
“我送你回去。”
她只给自己买了一杯,握在手心取暖,热气腾腾的水汽模糊了视线。
“你有事就先走,我等会儿自己回去。”
他的公寓离这里还是挺远的,坐车都要半小时。
她说走回去,只能是叶家。
“叶一竹。”他的表情瞬息冷下来,目光沉沉望着她,叫她全名,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见他隐而不发,明明很着急,但还耐着性子在这里和自己周旋,叶一竹于心不忍。可一想到电话对面有可能是李宇,她的心又硬起来。
“我要回哪里是我自己的事,犯不着你在这里指挥我。”
她原本就不怎么喜欢甘蔗汁的味道,买来是为了取暖。喝了两口,干脆把剩下的半杯推到他手里。
顾盛廷有些无奈,终于软下语气:“别闹了,我先送你回去。”
得亲眼看到她进入安全地带,他才能放心。
今非昔比,经历过上次的事情,他知道已经有太多人在暗处蠢蠢欲动,甚至已经迫不及待挑战他的底线。
也不知道她突然哪里来的脾气,明明前不久,他们还老夫老妻一般平淡温馨散步,又像年轻小情侣,在吉他声中站在桥头接吻。
若是平时,他一定不依不挠和她对峙下去,非要争个胜负。
“你送我去宁雪那里。”她像是不情不愿退了一步,他正欲开口,又听到她说:“等你忙完去接我。”
手里那杯甘蔗汁很快就被风吹散余温,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走上前和她十指紧扣。
*
目送叶一竹和宁雪上了电梯,顾盛廷才抬手系上原本敞开的领口,对卫州说:“去银色海岸。”
到了地方,正是热闹的时候。包厢里面乌烟瘴气,程褚最先看到他,打了个响指。
今晚李宇不在,马旭正在女人堆里乐不思蜀。顾盛廷坐过去,瞥了眼程褚怀里的女人,不紧不慢点烟。
“火烧眉毛了,你有闲心在这儿喝花酒。”
听到他的话,程褚怀里的女人表情有些僵硬,满身热情也瞬间被泼灭。程褚不以为意,掐灭烟头,安抚似地拍了拍女人肩膀,“还不给顾总倒酒。”
许是最后一口烟吸得有点猛,程褚皱了皱眉,语气轻蔑:“成博宇能有多大能耐。他要真有那本事,事发的时候就该当出头鸟,何必等到今天?”
顾盛廷接了女人递过来的酒,却迟迟没喝,冷笑一声:“当年他不过是个连大学都没上的穷学生,今时不同往日,他要是没那个本事,还敢抗争,才是不容小觑。”
他们之间对话不多,氛围冷淡,可字字充满火药味。陪酒的女人觉得无趣,又不敢表现太明显,懒懒躺在程褚怀里玩手指甲。
“他如今是有了些地位,可要是没人帮衬,一个人能翻得了天?”
程褚那股轻狂劲显露,迷离的眼神锁在顾盛廷脸上。
嘈杂的包厢里,他们这一角并不惹人注目。顾盛廷越过程褚去看喝得昏天黑地的马旭,压低声音:“你最好别让我知道,叶一竹出事,有你一份。”
程褚笑出声,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顾总说的什么呀?我怎么不明白。再说了……”他凑过去,杯沿碰了碰顾盛廷的,“你的人,我说什么也不敢动啊。”
顾盛廷面无表情挪开视线,将杯中酒饮尽。程褚见他喝了酒,摆手示意横在他们之间的女人起身。
女人不甘不愿从他大腿上滑到另一边,他懒懒翘起个二郎腿,对顾盛廷说:“听说赵晓玫请了一个月的假,这事跟你有关系?”
顾盛廷扭头似笑非笑,并没有说话。
“我可提醒你,范家对你我都很重要。”
“我自有定夺,用不着你在这儿指手画脚。”
顾盛廷语气冷硬,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好脸色。
认识他这么多年,程褚知道他是真的动怒了。
叶一竹是他的底线,他若为她疯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廷子,再忍一忍吧,反正这么久都熬过来了。”
顾盛廷望着闪动的屏幕,勾了勾嘴角,像是漫不经心哼了一声。
“忍?当然要忍,只是把老子惹毛了,管他是谁,老子送她去见阎王。”
程褚拧眉沉思,正想开口,就听到马旭卷着大舌头说话的声音。
“我说廷子,李宇今儿个不在,他可是点名要你定夺铲了杨展老窝的事。”
众人停下手里的动作,纷纷望向顾盛廷。顾盛廷笑了笑,“这么大的事,我又不懂规矩,怕干过头,坏了事。”
程褚乐得清闲,怡然自得往后躺,看热闹。
顾盛廷只说“怕干过头”,不是不肯干、不敢干。
“你和宇哥不仅交过手,地海一事,也算过过命了。在做生意这件事上,我们在座的也没有人比得了你。宇哥自然是信任你,才会把事情交给你。”
顾盛廷没有去看说话的人,只是摇曳酒杯含笑,看似在认真聆听和思索。
“宇哥这一趟,要去多久?”
“日本那边出了事,听说牵扯到法庭,要不是麻烦,他也不至于亲自跑这一趟。”
有人忿忿咬牙怒斥:“还不是杨展他们惹出来的祸端!那个日本女人在法庭倒戈,撤销了原本的供词不说,还把和宇哥的勾当一伙全说了出来。”
“半路跑出来个杨展,还真是有点能耐哈。先是拿走了地海,又在背后捅了宇哥这么一刀。”
顾盛廷把话题抛出去后,自己当起了旁观者在一旁吞云吐雾。
马旭突然想起前段时间李宇去机场路上遭遇埋伏的事,“听说杨展身边多了个得力的人,打架一套套的,伤人不眨眼啊。”
有人了然,很快就知道马旭在说谁,“旭哥你以前不在大重,大概是不知道这个人。”
听到这里,顾盛廷的目光沉了再沉,手背上青筋跳得失控,隐隐发麻。
程褚连烟也不抽了,全神贯注看他们几个玄玄乎乎谈及杨展那个“得力帮手”。
马旭显然不屑,“不过是一个喽啰,能有什么来头?”
“宇哥走得急,旭哥你可不知道,那个人可不是什么喽啰。当年宇哥去澳洲,可都是拜他所赐。”
顾盛廷猛地抬眼,两道目光如冷刃,锋利扎到说得津津有味的人脸上。
有人出声试图阻止:“宇哥不也还在查吗,他都没个准信的事,你怎么说得这么信誓旦旦。”
“老子当年和他交过手,脑门上三针就是拜他手底下的人所赐。他满背满手大片青龙文身,和左手小拇指断了半截的指甲壳。呵,就算化成灰,老子都认得出来那就是吕家群。”
几人闻声色变,面面相觑,更有人直接呵斥:“老三,你喝多了吧,净说疯话。”
“你他妈才喝多……”
两个人吵起来,谁也不让谁,梗着脖子争个面红耳赤,把原本陷入冰点的诡异场面又搅得一团乱。
“行了,他妈的反了天了!”
马旭踹了脚出去,威风几秒后又抱着脚脖子跳来跳去哇哇喊疼。
顾盛廷招呼两个人过去查看,语气冷静,“不至于,兄弟们喝了酒,有些争执也正常。”
马旭斜眼打量顾盛廷,瞪了眼那个“失言”的人,若无其事坐回去。
顾盛廷没喝多少酒,烟倒是一包包抽。
程褚凑过来,好奇死:“那个吕家群,到底什么来头?”
……
散场时,程褚望了眼前后脚没有人,趁机提醒顾盛廷:“李宇对你已经起了疑心,你自己小心。”
顾盛廷侧目,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往前走。
他如何不知。
无论是要对付杨展的事,还是李宇明明知道那天在机场伤他的就是吕家群却不让底下人声张……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在提防和试探他。
顾盛廷何尝不知道李宇如今是四面树敌的病狮子,疑心重,行事阴险。
范媛媛亲手策划的绑架,像一支冷箭,猝不及防打乱了他所有计划。
李宇对他起疑心,恐怕也是从叶一竹出事那天开始。
当晚,他和李宇都在银色海岸。接到秦铭电话后,再回到包厢,他百般试探观察李宇。
要忍住一腔怒火,压下无尽担忧、焦虑去和李宇周旋,顾盛廷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做到十全十美。
如果不是卢修,不管他能不能确定李宇是不是幕后推手……那天晚上,他都一定会踏平银色海岸,和李宇撕破脸,亲手毁了自己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筹划到今天这一步的棋局。
范媛媛既然能通过赵晓玫找到卢修这股势力,肯定也通过赵晓玫找过和叶一竹有过节的李宇。
可顾盛廷只能确定,李宇没有接这个活,却不知道其中缘由。
李宇没有出手,但能精准知道叶一竹出了事,对他百般试探——不停催促他要不要看在过往的情谊上,去救一救叶一竹。
他是否露了马脚不得而知。
可那天晚上,他的确算过关,在银色海岸如坐针毡直到散场,让李宇打消了疑心。
可之后呢?
顾盛廷仿佛掉进一个无底洞,看不清四周,也看不清自己。
脑海里反复放映那晚在医院拐角,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带黑色棒球帽,手臂上有大片文身。
如果真是吕家群带人拦截李宇前往日本开庭,那么那天晚上救叶一竹脱离险境的人,一定也是吕家群。
起初,他还真傻傻认为——秦铭和靳岑那帮蠢人能单枪匹马把叶一竹救出来。
顾盛廷整颗头漫出一股胀痛,像瘤随时有破裂的风险。他躺在后座,侧脸在浮光掠影里起起伏伏,表情痛苦。
绑架叶一竹的阿伦不认得吕家群,情有可原。
可他们绑走人之后要施行的计划泡汤,李宇频频受挫,险些死在前往机场的路上……
这一切,几乎让人产生李宇快要玩完的错觉。
也难怪刚才在包厢有些人如此激动。
可秦铭那群人没有任何异样,叶一竹也对那天的事只字不提。
看来,吕家群回来,是一件不能声张的事。
也只有他,才能让看上去如此艰难、停滞不前的局面,有了一丝可松转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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