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心碎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痛觉很快又覆盖过了一切。
再这样下去,孩子会有危险。
在疼痛下仅存的意识这么告诉我。我抱着肚子,压着阵痛不断传来的位置,拖着身体慢慢爬到了茶几旁,拿起了手机,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打电话叫救护车,然而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怎么办……救护车的号码是多少?
我痛到几乎无法思考,怎样也想不起来救护车的号码,明明只是简单的三个数字,可是我却完全想不起来。剧烈的疼痛也跟着影响到了视觉,我根本看不清楚萤幕上的字,眼中看见的只有一片空白而已。
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彷彿变成了一片空白,可是心却像是身处在黑暗当中。
「你要打给谁?」
亦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顿时慌了起来,没有那个心思继续想救护车的号码究竟是多少,慌乱之下,我胡乱地按了手机萤幕一下,我不知道我按到了什么,只看见手机萤幕上的背景顏色从白色变成了深色。
应该是有拨出去吧?拜託,不管是谁都好,只要有拨出去就行了。
下一秒,手中的手机忽然被打飞,手机被甩到了沙发上,一股力量随即扯住了发尾,将我的头往后拉,我被迫抬起头,亦翔因为生气而变得狰狞的表情映入眼底。
「你又想去找哪个男人哭诉了?」
我仰着头看着情绪已经渐渐失控的他,我没有心思和力气去反驳。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看见了我爸爸一样,也想起了过去妈妈在面对爸爸家暴时的对我和小勋的叮嚀,她总要我们安静不要反抗,因为我们越吵就越容易激怒爸爸,只会让他更抓狂而已,不如挨一顿打,忍一下很快就过去了。
这二十四年来,我都是这么忍受着,可是刚才我却因为一时气不过反驳了亦翔的话,让孩子陷入了危险当中。
如果刚才有听妈妈的话就好了……
如果现在闭嘴可以让他冷静下来的话就好了……
我无力地看着亦翔,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是承认了吗?」他问。
可是,这种方法用在他身上好像没有效果,我不说话反而让他更生气,觉得我无视他一样。
儘管一直都是他在无视我才对,无论是我的质问也好,还是我的拜託也好,他一律视而不见,现在的他想的只有他自己而已,他气我一直问个不停,也气我不让他好好休息。可是,我会这么做也都是因为他做出了让人误会的事,哪个正常的女人可以忍受自己的老公醉醺醺地回家,而且身上还带着口红印?
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想这些了。疼痛不断侵蚀着我的意识,我觉得自己好像只要稍微一放松,就会马上昏过去。
「亦翔……拜託你……我的肚子真的好痛……」我无力地说。
然而,他却像是没听到我的求饶一样,随后向我袭击而来的是宛如噩梦一样的疼痛。
我蜷缩着身体,抱着肚子。我哭着拜託他不要再打了、哭着告诉他再打下去孩子会有危险,我甚至拜託他要打等小孩没事了之后再打,可是他一句话都听不进去,落在身上的恶梦迟迟没有停下来。
无论是体外还是体内都充满了剧烈的疼痛,就像是全身都被疼痛包围了一样,双腿之间隐约还能感觉到有一股热流流过。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喊下去,也没有力气去阻止亦翔,意识越来越昏沉,疼痛好像也离我越来越遥远。
时间彷彿变慢了一样,和亦翔在一起的过往画面一一闪过脑海中,从过去到现在,有幸福的、有让人难过的,也有让人害怕的。当思绪沉浸在这些回忆画面时,我突然听见了妈妈来自记忆深处的声音,记得那是她在我第一次有了想离开亦翔的想法时所给我的叮嚀。
「你做太太的更应该要学着体谅他、包容他才对。」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努力去包容着亦翔时好时坏的脾气,也体谅他工作辛苦,所以尽量不去和他计较他对我的不耐烦。可是,我这段日子以来所做的忍耐又有谁能来体谅我?
无论我怎么做,我都始终逃不出被嫌弃、被打的恶梦。
如果可以的话,我好想问妈妈我都被打成这样还要继续忍下去吗?亦翔今天打的人不只是我而已,他连自己还没有出生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这样的他,还值得我去体谅和包容吗?
心中有好多的委屈无法诉说,在我得到答案之前,我的意识便掉入了黑暗当中……
※
在一片黑暗当中,身体忽然用力一颤,我从惊吓中睁开眼,随后映入眼底的是一片刺眼的白,以及回盪在耳边的震耳心跳声。
这里是哪里?
我是在作梦吗?
消毒水的味道瀰漫在空气中,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剧烈的疼痛伴随着强烈的晕眩紧袭击而来,身体各处都被疼痛缠绕着。我痛得皱起眉,剧烈的疼痛让我马上意识到这不是在作梦,随后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吓得立刻摸上肚子,隆起的弧度让我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大概是心理作用在作祟,安心似乎让疼痛稍微减缓了一些。
太好了,孩子还在……
正当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一道低沉的嗓音随即传来,「你终于醒来了。」
我顿时一惊,愣愣地循着声音看去,江彦廷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彦廷?」我惊讶地看着他,连忙想坐起身,但身体一动,疼痛和晕眩的感觉又变得更强烈,我顿时感到一阵反胃。我摀住嘴,把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硬生生地吞回去。
「谁准你起来?躺好。」江彦廷站起身,把棉被拉好。
不舒服的感觉太强烈,我不敢再乱动,躺在床上看着他,纳闷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周遭的装潢,我才知道原来这里是医院。可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而江彦廷他怎么又会在这里?是他送我过来的吗?
江彦廷反问:「不是你打电话给我的吗?」
「咦?」我愣了一下,随后突然意识到原来我在慌乱之下按到的电话号码是江彦廷的。
「看你这个反应,应该是不小心按到的吧,难怪我就觉得那通电话刚接起来的时候怪怪的。」他说。
「是你帮我叫救护车的吗?」我问,很庆幸自己是按到江彦廷的电话号码,现在他是我身边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
「嗯。」他点头,「我也有报警。我之前说过了,要是他再动手打你,我绝对会报警处理。」
一听到报警,我不禁紧张了起来,「那亦翔呢?」
亦翔该不会真的被带到警察局了吧?
「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关心他做什么?」
「我……」我顿时语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出自于关心,还是只是潜意识的习惯反应,明明都被打成这样了,但还是会下意识地想关心他的状况。
「我真的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高亦翔的老婆,不然他对待你的方式怎么会好像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他叹了一口气,「我跟警察进你家的时候还以为来到命案现场,你们家的客厅一团乱,你全身都是伤还流了一堆血,结果高亦翔──」
听见他所描述的场景画面,我吓得摀住耳朵,打断他的话,「你不要再说了。」
他抓住了我的手,硬是从耳边移开,低声地说:「我知道你不想听,但你一定要听我说,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你的状况有多危急?不只是你,你的小孩也很危险。」
我愣愣地看着他。
「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清醒吗?高亦翔是不可能会改的,你再这样继续忍下去,你的小孩迟早会变得跟你一样。」
变得跟我一样……?
这种担心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当听到江彦廷这么说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脑袋被狠狠敲了一下的感觉。
「旻嘉,我可以帮你,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有录音,你之前被打受伤的事我也可以帮你作证。」江彦廷很认真地看着我,「可是,如果你自己不下定决心的话,我就没办法帮你。」
江彦廷的话让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其实,不是我逃不出恶梦,而是我自己不愿意清醒过来,所以我才会一直在曾经有的美梦与现在的恶梦当中来回徘徊。每当我身陷在恶梦当中时,我就会看着另一边的美梦,想着和亦翔那些曾经的美好、想着只要我忍住亦翔总有一天就会改变的,我甚至还想着孩子的存在能够唤醒亦翔心中的那份温柔。可是,这些自我欺骗和忍气吞声只不过是把我和孩子推入更深的恶梦中而已。
不只是我而已,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陷入危险当中,他仍没有停下施暴的行为,完全没有把孩子的安危放在心上。
儘管我曾经想着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是打从亦翔动手打我和孩子的那刻起,这个家庭就已经没办法维持完整了吧。
「你再这样继续忍下去,你孩子迟早会变得跟你一样。」
说真的,我已经不再相信亦翔会真心悔改,这种事有一就会有二,再继续这样下去,孩子只会陷入和我相同的恶梦而已。家暴所带来的伤痛和阴影我深刻体会过,这种挥之不去的恶梦我绝对不能让我的孩子去经歷。
「你自己好好想一下吧。总之,你先休息,我去帮你叫医生。」他站起身,然后转身离开。
他轻轻的脚步声传到耳边,在听见开门声的同时,我叫住他,「彦廷。」
之前因为孩子,我想待在亦翔的身边,但现在却也是因为孩子让我知道我必须要离开亦翔才行,可是我没有自信能靠自己的力量去跟他说清楚。
我轻吁了一口气,转头看着停下脚步的他,然后问:「可以借我手机吗?我……想打电话给我弟弟。」
即使这是我不想让家人知道的事,但现在除了小勋之外,我已经想不到还有谁可以依靠了。
第九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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