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梦妮记得,在她十岁的时候,母亲生了好严重的病。
后来,花了好多好多的钱,家中也向外借了好多好多的钱。
后来,后来……
后来,白梦妮总是哭。
她开始和父亲争夺起母亲的遗物,她像只突然失控的家犬,一心只想守护自己心爱的主人之物,冲着父亲大吼大叫,甚至和他拳打脚踢,以及自己被拳打脚踢。
最终他们二人不欢而散,她跪在原地,伤痕累累,紧紧地抱着母亲的遗物,泪水止不住地流下,在模糊的视线中,幻想母亲在与自己相拥。
“宝宝乖,妈妈爱你,妈妈最爱的就是你。”母亲老是这样说着肉麻的话,带着些许讨好的笑抱住对母亲的亲昵感到不好意思的女儿,充满怜爱地抚摸她的后背和头发。她为自己的孩子做什么都愿意。
怀念亡妻的父亲内心苦闷郁结,无处发泄,却在与自己的女儿的争执中借以寻得理由。
施展完拳脚后,见小小的白梦妮哀恸哭嚎着“妈妈”的样子又好不可怜,不得不让人动恻隐之心,父亲叹气,对自己方才的举止叹气,也对哭得梨花带雨的白梦妮叹气,更对母亲的遗像叹气。
那段时间,父亲总是对着母亲的遗像垂泪,他开始酗酒,一杯又一杯,一瓶又一瓶,也不再愿意出门。
债主的踹门声让白梦妮提心吊胆,而父亲只是在那空荡荡的酒杯前人事不省。pô1⑧ш.ⅵpゐ苯魰渞發詀棢祉 請捯艏橃詀閱讀Ъеи書
房子卖了后算是还清了大部分的钱,他们搬了家。
父亲因为酗酒而丢了工作,从此一蹶不振。
那段时间,白梦妮经常饿着肚子,没人给她做饭,可是指望小孩子操劳自己和大人的一日叁餐、日常扫洒梳洗,又不现实。
爷爷奶奶看不过去,把她接到了乡下。
可是,老人的爱更像是出于义务的迫不得已,他们对她而言也不甚亲近,倒不如说,想要亲近也无从下手。老人与孩子,夕阳与朝阳,黑夜与白天,这其中的交叉点好难捕获。
她没有很多的零花钱,连买支笔都是要做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敢开口向老人家要钱。
白梦妮虽小,但是她体会过爱,什么人爱她,什么人不爱她,什么是礼貌,什么是真心的爱,她略知一二。
很久之后,她才明白自己当年的感受叫什么——寄人篱下。
日子就那么平淡地过下去,乡下的生活庸碌又嘈杂。
人们即使闲聊也都是些家长里短,那是成年人能滔滔不绝的话题,你转过脸对我一语、我侧过眼冲他一言,听不懂的话语从白梦妮的头顶划过,人群中的白梦妮像是木桶上的短板,比周围人都矮了一截,没有人愿意低头关注她一言。
更多的时间里,白梦妮这个留守儿童和村里的留守老人们一起,仰着头望着乡村的天空发呆。
遥望远方,思念家人,不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
再后来,本就年事已高的爷爷奶奶,身体逐渐不好了起来,也无暇再顾及白梦妮。
白梦妮像只皮球,又被踢回了父亲身边。
那时的父亲靠着一些零工勉强度日,原本玉树临风的风姿也早已变得颓废,如同丧家之犬,父亲不再像儿时那样会豪爽地笑着开玩笑、给她买昂贵的玩具、默不作声地给她最好的一切。
相反,他会开始自私地不顾着长身体的她,一声不响地吃掉喝掉她买来的东西——那是用了爷爷奶奶从病榻前专门省给她买肉蛋奶的钱。
“宝宝长身体呢”,他们说。
每每从爷爷奶奶手上接到那卷得发皱的钞票时,白梦妮都觉喉咙一紧,真不知道他们存了这么点碎钱多久。
而后她眼眶酸涩,为了不留下眼泪,她吸吸鼻子,扭过头,不让爷爷奶奶看见自己的神情。
她都不知道缠绵病榻的他们,是如何从那日日债台高筑的医药费中咬着牙抽出一笔给她的。
直到那时,白梦妮才意识到,爷爷奶奶其实是爱自己的,只不过,贫穷限制了他们对于爱的表达,所以他们从不对她说爱。
可是,她领悟得太晚了,不久后,整个世界上,她的亲人只剩那颓丧的父亲。
白梦妮越来越长时间地仰头望着天空发呆。天空总是寂寥无边。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对爷爷奶奶说过一句:“我爱你们。”
爷爷奶奶 𝔭ô18m𝒶.𝔠ô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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