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迟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下意识的避开你的目光,因为我害怕你能洞悉我心中的所思所想;我不停的对自己说我是喜欢璨璨的,我对他的情感是谁也动摇不了的,因为我怕我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如果他还是不明白,就要换我泼他一桶水了。
彼得自然地抱紧我,「你是爱璨璨的,天地可鉴,千万别内疚。」我伸出手,也抱紧他。
「我知道,只是在某个奇怪的时间点,我又喜欢你了。」我把脸埋在他胸膛,因为说这种话好尷尬,通常我都只对璨璨说的。
「我很高兴,真的。」他说着,胸膛也震动,我感受着他的温暖,只是不停点头。
我吸吸鼻子,「我有些事情得去完成,是关于璨璨的事。」
「嗯?」
「所以我必须回台湾一趟。」我篤定的说。
「……」
「彼得?」我叫他。
「你去吧。」听他这么说,我很惊讶。
「你不想跟我去吗?」我抬头看他,要看看他怎么回答。
彼得却笑了,「你不会希望我跟的。」
于是我回台湾了。住了这些时日,却没做半点正事。
「卡洛琳,过来帮帮我。」阿姨在厨房叫着。
「好。」我应了声,有些不捨的放下手中的书,走到厨房。
阿姨见我来了,忙招呼我,「来来,帮帮我挑这些菜。」说着拿了几捆给我,「像这种的啊,要摘掉,这种的就不用……」
我学习着,自己挑了一些,慢慢就上手了,本来挑好一根就问问阿姨对不对,在有了几次经验之后,我很快的就把菜挑完了。
「都挑好了。」我拍拍手,把手上的菜屑拍掉。
「这么快呀,手脚真是利落,那这些也麻烦你。」
「好的。」我点点头。
「我说,卡洛琳呀,你这阵子有什么收获吗?」阿姨边忙边问。
我没答话,心虚了。
「你再过不久就要回去了吧?」我慢下挑菜的动作,不知道阿姨想问什么。「阿姨没催你的意思,只是你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你甘心吗?」其实我这几天也算是玩遍全台了,就是要紧事没做,她口中的两手空空,我很明白那指的是什么。
「阿姨,我怕。」我坦白地说,「我害怕母亲为我建筑的世界会因此而垮掉,我怕因为得知了事实而改变了什么。」
「事实?璨璨不都告诉你了吗?」阿姨很是困感。
我摇摇头,「那不一样,我甚至连我父亲的照片都没见过。」我话一出口,阿姨马上起身回房。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生气了,在这几天的观察之下,不难看出阿姨和姨丈对父亲有许多的不谅解。
说实在的我有点担心,正放下菜叶要去找阿姨跟她道歉,阿姨却抱着一堆东西走了过来,我连忙帮他分担些。「谢谢啊,放着就好。」我略略一看,其中有一大本相簿,超级厚。
见我盯着相簿瞧,阿姨乾脆解了我想一探究竟的慾望,抱起相簿放在腿上,打开第一页,我忙挨到她身边观赏。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全张福,从曾祖母到几个站在老人身前的小孩,一家人笑得好开心。
「最右边那是你叔叔,再来是你两个姑姑,最左边的才是你爸爸,那时候你二叔还没出生,你奶奶总共生了八个,四男四女。」好久远,感觉像是看着与我不相干的人的照片似的。
「阿姨怎么会有这个?」我忍不住问。
「这是你姑姑拿给我的,改天你也去拜访她吧。」又翻了页,竟然全是小孩子的照片,不会是父亲吧?「你父亲不爱照相,那时候照相也不普及,后面的就不是照片了。」
我点点头,「那后面是什么?」我伸手就想翻,却被阿姨阻止了。「怎么了?」我不禁感到困感。
阿姨眼神柔和看着我,「卡洛琳,你能留在台湾的时间不多了,因为你说你害怕面对,我只好把事实呈现在你面前,如果你不想看,我不会勉强你,可你要记得,真相往往是令人难堪的。」
我迟疑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收回也不是,翻页又更不是。我真的有这么想知道真相吗?如果看了,我还能不能够坦然面对自己、面对璨璨呢?但是如果什么也不做,我就没有勇气去完成我该完成的事了,我永远都活在可能揭发未知谜底的阴影底下,永远在害怕真相揭露的那一天。
「阿姨……」我垂下手,叹了口气说:「我还是帮你来挑菜吧。」我承认,我很懦弱,不堪一击,偏偏却喜欢活在谎言之中。
「我以为你会想看。」我抬头,阿姨正用打量的眼神忘着我。「看来你和你妈还是有许多不同的。」她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想起了往事。
我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妈她啊,当初爱你爸爸爱得死去活来,跟他上刀山下油锅的,陪他出生入死,却没有丝毫畏惧,我想你妈是真的很爱你爸爸的吧。」我母亲……我母亲为了不认识的男人化妆打扮、为了钱财把自己的一切奉上,这哪是我的母亲?「你不必怀疑,现在你可以睁大眼睛去看,真相就在你面前。」
我衝动地跑去翻开相本,才翻过那几页照片,就是一张又一张从各大报纸所剪下来的报导。我手抖了一下,心也跟着颤抖,手试着去触碰报纸,那纸早已泛黄,也摸不着,因为报纸都整齐的贴在白纸上,再放进相簿里,我只是想感觉,感觉那些未知与我的关连,即使微小,即使緲茫,我还是想去追。
我翻过一页又一页,不难发现报导的篇辐日渐扩大,我心情也逐渐往下沉,虽然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看见这些难以接受的事实,我还是不好受。
阿姨拍拍我的肩,拉张凳子给我坐。「你慢慢看,我先忙去了。」
看着阿姨的背影,我真是说不出的后悔,倒不是后悔知道了真相,而是后悔没让彼得跟来,不然我真想偎在他怀里大哭一场,就是现在。
看见他被捕,我心揪了一下;看见他逃狱,我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厌恶;看见他再一次犯错,我感到不齿,并且痛恨为什么这个人是我父亲;看见他狼狈的照片,我想问他这样值得吗?而最终,被处决的时候,他的一生终止在阴冷的牢房。
这个人,究竟值不值得像母亲爱他那般地去爱呢?这个人他曾经那样刻薄地对待璨璨,让璨璨变得鬱鬱寡欢。可是这个人和我流着相同的血液,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知道了真相,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殷殷期盼的父亲,竟是这样糟糕吗?如果他真的像报纸所说的罪大恶极,那母亲又为什么要和他相随?是因为我吗?那个时候,母亲就怀上我了吗?所以即使再恨,也伴着我的父亲,是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阿姨怎么又说什么上刀山下油锅的,讲得母亲心甘情愿似的。
后来,这些问题都留到母亲首次弹琴给我听的时候才告诉我。
那是在被一片绿地覆盖的小山丘,到了那里,天空阴阴的,下起了细雨,雨丝落在我发上、外套上,成了点点水珠。我也不撑伞,任雨淋在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空气清新,偶尔还能听见山谷悠悠传来的鸟啼声,似近似远。
我抱着白玫瑰,缓缓蹲下,把玫瑰放在坟前,望着望着,目光却迷离了,彷彿又回到过去,又回到我拥有璨璨的日子。我是多么的不想忘记你啊,可是现在都回归于平静。人好像是从土捏出来的,到了最后又回归到土里,以一种极温和的方式。
他拍拍我的头,温和的笑容使终掛在脸上。
「干么一直打人家的头?」我鼓起脸质问。
「因为喜欢。」璨璨闭上眼睛,脸上笑意更甚。
「怎么这样?那我也要摸你头。」我手放在璨璨头上,把他头发乱弄一通,反正男生头发短,怎么用也用不会乱。
他吸气,开口说我听不懂的话:「你感觉到了吗?」
我茫然,「什么?我应该感觉到什么吗?」
他睁开眼睛,眼眸是如此澄澈,「只要这样……」说着,他大手覆上我的头,「好像就能够马上抱你入怀,就能够真实的感受到我们属于彼此。」
他曾经对我这么说过的,我之前不曾回想起来,现在在这里一想,却别有韵味,果然来跟璨璨分想就是不一样啊,又或许,这是璨璨和我一起回忆出来的呢。
我下意识的抱紧自己。只要这样,就是拥有彼此了吗?那么现在,我该怎么拥有你?我的怀抱,已经空了,只能让别人来填满,你明白吗?
无声的,我流了不知道是寂寞或难过又或者思念甚至于不知名的眼泪,冷风吹来,吹乾了我的泪,却吹不走我对你的思念,璨璨。
只有这一刻,我才能够肆无忌惮的,满脑子装的都是你,才能够只顾着回忆往事,不要在乎我们的关係,只记得我们有过那样一段曾经,不刻骨铭心,回忆却雋永,犹如细长的河流,怎么流也流无止尽。
雨水纷纷落在草地上,也打在玫瑰花上,黑暗的云层终究是包覆了整片天空,雨势愈下愈大,丝毫没有要罢工的意思,纵使不捨,我也该离去了。
我嘴角不明显地扬起,「我明年再来看你,好不好?」想再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只是张着嘴型,什么也没吐出。
我起身,拍拍身上的杂草屑,转身离去,走没几步,又回头,不放心的交待了一句:「我跟彼得在一起了!你开心吗?」为什么问出来的话总是问句呢?只有无情冷风呼呼呼的会回答我啊。那声音,既不是开心,也不是惋惜,就像是跟老朋友说些最近发生的事情那般自然。
我再度转身,离开过往的回忆。
Chapter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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