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叔叔,你说的是真的?你和群翰帮我爸盖了一个墓园?」夏娜坐在沉雷远的车子里,兴奋焦急地问。
「是啊,不过因为有点敏感,墓园在偏僻的海边,群翰还在旁边盖了个小房子,四周围都是花园,让人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墓园。」
「你们干嘛不让我知道?」
「群翰想等事情结束后,在那里告诉你真相,当成礼物送给你嘛!那房子很美,也可以当作你们渡蜜月的地方呀。」
见夏娜低头不语,他接着说:「是有点奇怪喔,毕竟是墓园,怎么能去那里渡蜜月,你说是不是?」
「沉叔叔,我应该跟你说声谢谢和对不起。谢谢你当初遵守给我爸的承诺,安排我去法国,我相信你也冒了不小的险,对不起,在调查局时,我竟然怀疑你。」
「唉呀,从小就开始经歷这些事情,对你来说并不容易,我也很气自己不得不屈服,让调查做出那样的结论。」
「我跟你说过我和你爸都爱下棋吗?」
她摇头。
「一次军营里康乐活动,有象棋比赛,我是第一名,你爸是第二名。从那以后,我们就常常一起下棋。那时你还小,我常到家里和你爸边泡茶边下棋,你可能都没有印象了。你爸生性比较谨慎,都要我天黑了才去,不让邻居看到我。」
「他怕什么呢?」
「他在军中负责处理帐款销单,因为沉默寡言,不擅长和人交往,独来独往的,可能因为这样而被信任,渐渐的被委任处理一些比较重要,数字也比较庞大的案子。几年下来,他可能有意识到处理的案子敏感,我又是军调处的,怕上面的人会有戒心,所以只能和我私底下来往。」
「后来我开始调查上面交给我的通敌叛国罪证,发现目标是你爸,我偷偷去找他,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他那时只是苦笑,说他这次惹上大麻烦,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保持以往习惯,公事一概不提。」
「我的调查只是幌子,罪证都是上面交下来,要我放进去的,眼看着就要结案定罪了,我着急的又去找你爸,那天晚上,我其实是去劝他偷渡逃跑,海巡署那边有我的弟兄,我都帮他打好关係了,但是他坚持拒绝,就是那个顽固正直的脾气,所以下棋才老输我,所谓兵不厌诈,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这些计谋他都不懂!我和他吵了起来,我要他不为自己至少也该为你着想,最后,他交给我一大笔现金,说是前一天从邮局帐户里提出来的,和写着你姑姑电话的纸条,交代我要是他岀了什么事,就拿那笔钱把你送去法国。」
他看了眼驾驶座旁脸色苍白的夏娜。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不管怎样,你要记得你爸爸,是个善良正直的好人。有点固执,这点你和他很像。他唯一的牵掛就是你,身为他的朋友,完成他交代的遗愿,把你安置好,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
「沉叔叔…」
「我打了一辈子光棍,家里没什么人了,除了这份不能随心所欲、畅所欲言的工作,好像也没什么成就。帮助群翰,弄他那个lch计画,给我的成就感反而比较大。也因为这样,让我想起你爸爸时,愧疚不会那么深。」他用充满感情的眼神看了夏娜一眼。「你和群翰,就像我的两个孩子,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这样说。」
「怎么会呢?要不是你,我们也不会有今天。」
他笑笑,接着皱着眉头看看阴沉的乌云。「气象报告说有颱风进来,不知道墓园那边会不会有影响。」
「还很远吗?」夏娜也开始担心。
「还有一段路,要是风雨太大,那边房子可以过夜,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群翰一个人…」
「怎么会是一个人?小堇明天才走,我安排了五六个人在花园里,你不用担心啦。」
夏娜却仍然按耐不住心里的不安。
一旁的沉雷远暗自打算到了墓园后要怎么将她留在那里,真的没办法,只好把她锁起来,但又能锁多久呢?
群翰真会给他岀难题啊。
颱风果然登陆了,夜里风雨交加,沉雷远和夏娜赶不回来,隔天早上小堇将行李送上计程车,群翰撑着伞送她到门口。
「夏娜也太无情了,居然不来送我。」小堇嘟噥着。
「你们以后总有机会见面的。」
「你一个人在家,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这是我的家,更何况老沉安排了好几个人在园子里巡来巡去的。」
小堇点点头。「也对。」临上车前,群翰交给她一个牛皮纸袋。
「上飞机以后再打开。」
「是什么东西呀?」
他警告她。「答应我,上飞机以后再打开。」
她只好答应。
车子驶出李家花园,雨势越来越大,后照镜里群翰的身影很快的消失了。
小堇的车子离开后,李群翰走向花园的偏僻角落的一个隐密入口,将铁门的锁打开,从这个门有条僻静的小径,能够直接通到实验室,而不被任何人发现。
回到实验室,他发现韩氏的留言。
他从保险箱里拿出反侦测电话,按下熟悉的号码。
「李先生?」
「准备好了吗?」
「是的,您请说。」
他闭上眼睛,将记忆里的名字和帐号一一念出,每念出一组,就附上以美金为单位的数字。总共十几组。
「好的,我现在重覆一次请您确认。」
一小时后。「都已经就绪了。感谢您的来电。」
他睁开眼睛,手指在键盘上打出一则简短的讯息。
他在收件人的功能里动了手脚,隐藏副本收件人地址,只要对方回信给他,隐藏的收件人也会同时收到回信副本,按下传送键的同时,他听到门锁传来的声响。
计程车疾驶在高速公路上,小堇手里握着群翰交给她的牛皮纸袋,手心冒汗。
回想起群翰在大雨中的身影,她有个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连夏娜和沉雷远都被他打发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唉呀,不管了。」她决定撕开牛皮纸袋,里面是另一个牛皮纸袋,袋上有群翰的手写字,上头还贴着一张名片。
小堇,回国后将纸袋交给名片上的人。群翰。
他这是在搞什么鬼呀?
她仔细研究那张简单的名片,上头只有简单的两行字,一个名字和电话号码…约翰?威廉斯?
左上角有个将英文字拉长成螺旋状的logo,她侧头跟着字体旋转90度。
「c-l-e-a-rw-a…」她突然惊叫出声:「清流!」
信封里是要交给清流的档案!那么说,群翰是愿意接受清流的条件囉!
她兴奋的几乎可以在狭窄的车厢里跳起舞来。清流应该就是那个听起来权力很大的组织,乐华不是说只要群翰愿意回到清流,他们会接手一切,所有危机就解除了,到时那个顾将军不过是个为不足道的小虾米。
既然愿意接受,那又何必要等到她出国一趟回来再接受?他现在就有危险呀!她决定现在就交给清流,并祈祷这些事情立刻就可以结束。
小堇深吸一口气,拿出电话,打了名片上的号码。
对方立刻就接了电话。
威廉斯困惑地听着电话。
「请问您是哪位?江小姐?」
一旁的安东摇晃着手里的干邑酒,他们在威廉斯的别墅里。
「李群翰有东西要交给我?」
听到这句话,安东突然明白来电的是小堇,他伸出手要威廉斯将电话交给他。
「小堇?我是乐华。」
「你说李群翰有东西要交给威廉斯?」
他侧耳倾听,表情警觉。
「夏娜呢?」
「你是说园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小堇,你在哪里?」
「让车子调头,我们直接在花园里碰面,威廉斯会和我一起去。」
掛上电话后,他语气沉重地对威廉斯说:「李群翰将所有人都打发,一个人留在院子里,他将资料交给了这个正要出国的朋友,让她回国后交给你。」
「他想做什么?」
「不知道,但我想他有危险。」
「你来了?」李群翰冷冷的对着开门走进来的男人说。
「受大名鼎鼎的lch之约,我怎么敢不来?」
李群翰冷笑,站起来时,手指悄悄地按下桌边一个遥控器的按钮。
「我找你来,是让你知道一切都结束了,钱刚刚已经匯进你指定的那些帐户,另外,最近发生了一些,让我纳闷的事情,既然我们合作的这么愉快,我相信,你不会介意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那有什么问题,只管问吧。」
「枪击乐华,这么高超的点子,明明就只有将军你想得出来,怎么说是我的主意呢?」
「我这么说,给你和你的小情人惹麻烦了是吧?」
「我不是跟你说过只有不懂得用脑的人才会动武?」
「没错,我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光了嘛!」
嘴角带着不屑的冷笑,他继续问:「第二件事情,显示你的脑子并没有那么不灵光,绑架夏娜,可是个高招呢。」
「那是有高人指点,还是个法国来的大美人呢。」
他想起乐华那个冷若冰霜的助理。「和乐华有关係?」
将军笑出声。「你那么聪明,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乐华干嘛耍这一手,威胁你不要将名单交给他?真得那么想知道,好吧,我告诉你,那个法国女人自称是汤姆笙的人,不过,我有个秘密的管道,可以跟你说的更详细一点,那个女的,是名单上分量最重的那位派来的。顺便告诉你,那个人在乐华手术那天,透过总统府的特别安排,曾经出现在医院里。」
李群翰的怀疑果然是对的,安东是的私生子。
在顾将军办公室看到他和那个人的合照时,他就开始怀疑了,乐华少了点岁月痕跡,但五官和轮廓却是无法错认的相似,让他几乎可以肯定的是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深不见底的蓝眸,。
既然如此,乐华追查名单的用意是什么?脑子里响起乐华的声音:
难道…
在他思索之际,对面的男人手里多出一把闪亮冰冷的机器。「看样子我们都惹上不该惹的人。不过你的处境比我危险,拜你手上名单所赐,因为你的存在而受到威胁的人,比我多了那么一点点。」
眼前的李群翰不如他预期的害怕,嘴角的冷笑像是打不掉的蔑视。「又要故技重施吗?我很怀疑,当年你何必亲自对夏威出手?手下那么多,任何一个人都能代劳。」
「夏威是个傻子,妄想把帐册直接交给总统,不幸的是,那是个忠奸难辨的时代,总统不见得能保得住他,让我这样说吧,杀了夏威,我还得到勛章呢。」
「你怕手下看到帐册,反过来威胁你,所以亲自出手?」
「我说夏威傻,你就更傻了,把东西藏在你脑子里,只要一颗子弹,所有的证据都毁灭了,我连事后起把火的功夫都省了。」
「顾将军,你年纪大了,可能没注意到时代不同了,所谓证据这东西,不只是一张纸,或一个档案,而可能有很多不一样的形式,让你想毁都毁不了。」
顾将军痛恨地看着他自信的表情,彷彿他从头到尾都在取笑他,李群翰有什么了不起?再怎么聪明,也不过就是命一条。
清流介入lch案子的消息已经在国际上传开,之前就有传闻lch是清流急欲追杀的叛徒,否则的话这些年来,清流不会希望他保持和李群翰的关係,在台湾见到威廉斯,让他更相信这个传闻,若不是到了最后围剿收网的时刻,清流的首脑不会特地跑来。他不能失去和清流的关係。
名单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假如他能帮清流清理门户,或许能够将功折罪,只要清流站在他这一边,以他们的势力要保住他,根本不是个问题。
儘管惋惜李群翰这样一个天才,他还是扣下扳机。
枪管传出清脆的爆裂声。
「沉叔叔,你能不能开快点?」夏娜焦虑不安地催促着。
沉雷远握着方向盘的手紧的泛白,刚才打给群翰的电话无人回应,这让他忍不住担心起来,群翰要他带夏娜离开,会不会也有企图要支开他?这傢伙到底想干嘛?
「拜託你再快点。」
「娜娜,你别急,反正是赶不上送小堇了。」
「不是为了小堇,沉叔叔,我有很不好的预感,群翰出事了。」夏娜几乎要哭了出来。
他瞥了眼夏娜,咬牙不说出一样的预感。
「我打个电话叫人到实验室去看看究竟。」
她点点头,双手紧绞,不管车子速度多快,都不够似的。
「群翰不会有事的。」他解释着改装后的实验室足以抵抗一整个军队轰击,这么说着的同时,也安慰着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
子弹穿过消音器的声音清脆的有如敲在水晶上,痛楚不意外地在李群翰的身体里爆发。
李群翰脸上浮现自嘲的笑容,原来被子弹射中是这种感觉,比他预期中还要痛,夏伯伯当年也有一样的感觉吗?
为了夏娜而开始的调查,不知道从那一刻起,就让他明白继续下去只会有这个下场,这也是他一直迟疑不对夏娜表露感情,对任何人都不透露他进行中的事情,一个人保守住所有秘密的原因。
研究这些武器,为的是能改善这个世界,却因为人们无止无尽的贪婪,而造成无辜的人命不断牺牲。
在清流资料库里,他就不停问自己,做这些事情的意义在哪里?随着手上证据越来越多,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回头,不能视而不见。他只是希望,能减少一些无端牺牲的生命。即使没有武力,没有这些贪婪的人,这世界上的悲剧就已经够多了…黑暗,必须用最残忍的方式公诸于世,才能唤起被蒙蔽,而变得麻木不仁的人们。
倒地时,他眼前浮现的是十二岁的夏娜。
那时的娜娜是那么信赖他,即使他完全没有把握,她仍旧愿意跟着他,相信他会照顾她一生。彷彿他可以办到所有不可能的事情,彷彿他就是全世界。
他深爱那时的娜娜。
那是,娜娜…
「群翰!」小堇的尖叫声传遍整个花园,
她和安东以及威廉斯三个人,衝进零乱的实验室,衝向倒在血泊里的他。
安东扶起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在他的人中按压着。
威廉斯拉住激动的小堇。
群翰无力的张开眼,气若游丝。
「群翰!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小堇激动的哭喊着。
「是谁?」安东沉着声音问。
群翰发着抖的手,微微的举起,指向桌上的遥控器,安东将耳朵靠近他的嘴,努力辨识他说的每一个字。
「所有的…真相都在里面。」他停顿一下,彷彿在聚集全身所有的力气,接着一股作气地说:「资料…我寄给了一个专门…揭发国家档案的…网站...负责人的邮件信箱是…」他对着安东重覆两次,这似乎用尽他所有力气。
休息一会后才又继续说:「只要告诉他密码…资料就会…随着网路传送出去…」
「密码是?」
他看着安东,用眼神反问他。
「夏娜?」
他露出一个縹緲的微笑。「帮我…照顾她…她…爱的…是你…」
「群翰,你撑着,救护车立刻就到了。」一旁的威廉斯已经做好安排,插入说。
群翰转头看他。「威廉斯…」
「不要浪费体力说话,你是清流最宝贵的资產,是唯一让我钦佩的人才,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你回头,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原来…」原来他才是乐华和清流合作的关键,清流要的不只是密码,清流还要他,早知道如此…
但他已经不再有力气将这个体悟说出口,力气逐渐从他的身体里流失,他偏头看向大门,风雨停歇后的阳光是那么炽烈,从敞开的门外射入,他闔上眼之前的最后一刻,从那道光门里,看到他爱恋一生的身影,纤细、美丽、而脆弱,正往他跑过来。
这样就够了,我的娜娜,这样就够了。
他嘴角带着一抹微笑,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夏娜摆脱沉雷远的扶持,衝向地板上的群翰。
「群翰!」
一旁的小堇已经哭倒在地。
夏娜从安东怀里轻柔的捧起群翰的头。
「不要吓我,你知道没有你我活不下去,我求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好吗?」
「夏娜,」安东沙哑的说:「他走了。」
「骗人!他不会走,他不可能放下我一个人走。」
小堇抖着手握住夏娜的手臂。「娜娜…」
沉雷远悔恨的跪坐在地上,他不该听群翰的话,把夏娜带开,他早该猜到他会做傻事!他这几天老是不对劲,像在安排后事一样,他怎么会没猜到呢?
「群翰!你居然做出这样的傻事!」他沉痛的喊。
「他是被谋杀的。」安东冷静的声音镇定住所有人的情绪。
他轻柔地放下群翰的身体,走向桌上的遥控器,按下拨放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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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一樵:希望读者比我坚强,每次看到这段,都让我心碎呀...
第九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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