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江道,永州城。
曾经战时的肃杀氛围已经消失不见,像是压抑太久后的释放,城中的喧闹是十年来都未有过的。
就连军营中也松懈了许多。
昔日被漠北冠以“玄骑军”的部队现在就驻扎于此。
这支军队广纳北方三道之地的边防军,层层筛拔,经过五年战争锤锻,已是整个启国最可怕的兵锋。
据说血衣将军曾率他们孤军切入漠北中军,追击狼主一日一夜,虽未竟全功,但足可见其冲阵之强。
现在陆将军去了京城,整个永州城,乃至诺大的连江道,都在好奇谁将是下一个握住这柄无双利刃的人,或者说,谁能握住?
...
“嚯,这么多肉,现在的伙食比以前那可是好多了。”
男人身上的甲胄歪七扭八,整个人都显得流里流气的。
“这...好吗?”陈寻眼看着碗里卖相凄惨的饭菜,难以下筷。
“啧,京城来的就是麻烦。”男人表情夸张地扭动着,“瞧你这细皮嫩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
说着说着男人没了声音,像是突然卡了壳。
“叶哥?”
“咳咳...反正军中伙食就是这鸟样,吃不吃随你。”
陈寻也知道这里不比京城,虽然有些不快,但也硬着头皮往嘴里塞。
一顿狼吞虎咽,陈寻尽力忽视食物的口感,只是想尽快将它们咽下去。
等他吃完抬头,发现刚认识的叶大哥在看自己。
“还行。”邋遢的男人点了点头,“人是精贵了点,愿意放下身段就好。”
陈寻暗自冷笑,甚至怀疑这饭菜是故意弄得这么难吃,给自己下马威。
“叶哥。”他还没有幼稚到直接将不满表示出来,“你们平日里有什么娱乐吗?”
“想找乐子?以前少,现在清闲了,城里什么乐子没有?”
说到这,男人又开始挤眉弄眼了起来,“想要什么都有哦。”
配合他那猥琐的表情,不难猜到在指什么。
“叶大哥,这种事我就不去了。”
“也对。”男人酸溜溜地叹了口气,笑骂道:“京城来的小崽子,什么世面没见过,永州这的庸脂俗粉估计看不上眼啊。”
“可不敢这么说。”陈寻摇了摇头,“连江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前我在京城见到了昔日的陆将军,这才知晓何为天姿国色,叶大哥在陆将军麾下能日日见此姝颜,眼光想必也是极高。”
“将军自然是完美的,不要用将军和旁人作比,这不公平。”
又是这样,就算是最油滑的校尉,对已经卸任的陆衣也是毕恭毕敬,那他和大哥是来干什么的?
难道就没任何人对她心有芥蒂?
陈寻面色不显,心中念头不断闪过,到底该怎样才能收束军心,淡化陆衣的权威呢。
“叶大哥,陆将军这么美,你们就没点想法?”他顺着男人的话,以陆衣女子身份为刀,“她一个女子,呆在男人堆里,总归不太合适。”
他的声音不大,但这个伙房内呆的都是些校尉,不论武者兵煞,五感皆强于常人。
陈寻认为这话并没有多少冒犯的意思,最多只算是旁敲侧击。
但这句话一出口,伙房就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上一刻还吵闹非凡的众人像是被切断了声音。
叶岭脸上还挂着刚刚没隐去的笑意,可嘴中已经没了笑声,目光冰寒。
周围几桌的校尉们也缓缓放下碗筷,将视线投射过来。
“陈公子。”叶岭擦了擦嘴上的油渍,清了清喉咙,“你以前没在陆将军手下待过,所以这次,我不怪你。但是这种话,在这里,我不想听到第二次,好吗?”
原本进食的伙房好似成了官衙,房内此时已经无一人说话,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那个有些无措的陈家公子,等待着他的回复。
陈寻头上发汗,突然有些理解了为什么这么多人想将这只军队打散,这匹马太烈太烈,没了陆衣,已经无人能握住它的缰绳,陈家这次,似乎真的走错了。
“好...”
他狼狈地回应道。
“哈哈,这么严肃干啥,除了这个以外,都是小问题。”叶岭大手在陈寻的肩膀上拍打着,一副好兄弟的模样。
冰冷的空气活了过来,众人又开始大声交谈吵闹,似乎刚刚的奇诡氛围只是他的一场幻梦。
陈寻心中羞耻和愤怒一齐涌出,同时也惊讶于与陆衣的威望。
他刚想赔几个笑,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兄长的声音。
“叫你一声叶哥,是敬你年长,你可莫要当真。”
陈观跨入门中,环视一圈,在自己弟弟的脸上停留了一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陈寻强硬到底也就算了,现在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他们二人在这军中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我乃陛下亲封的忠武将军,这个规矩,我怎么没听说过。”
陈观走得很慢,步子很大,“叶校尉,不如你来介绍介绍。”
叶岭相貌不佳,特别是一笑起来显得十分阿谀谄媚,可他的话和他的脸十分不匹配。
“忠武将军?老子跟漠北人打仗的时候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呢,现在来摘桃子?”叶岭眉眼蓦然一厉,“滚回京城去吧,永安军交到你手上,不如散了好!”
陈观知道这不仅是他一人所想,这伙房内这么多军官可能大多都是这个想法,来这的两三天他已经发现了,这军中众人对那道圣旨的不满和戾气肉眼可见,军心难用。
血衣将军的伟业功名,他也仰慕倾佩,但那都已经过去了,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陈家,他都不允许自己在这退却。
“我不是在问你的意见,懂吗?抗命不从,我现在就能将你砍杀于此。”
陈观按剑而立,肌肉随呼吸起伏,似乎随时可能暴起发难。
叶岭眼瞳微缩,这小白脸好强的武道修为。
“是我定的规矩,你不服?这不是军规,陈将军不必大动肝火。”
方武浑身是汗的走了进来,像是刚操练完。
“这军中还有不是军规的规矩,谁给你权力?”
方武一声轻笑没有回答,“陈将军,你想要永安军对吧,军中向来力强者胜,你若是能胜过我,我们弟兄们就从此任你驱使,绝无二话。”
“呵。”陈观脸色阴沉,“你能代表他们吗?”
方武活动了几下手臂,“那是自然。”
场中将领此时又俱皆沉默,好像都默认了方武的话。
陈观心中有些发毛,陆衣也就算了,这个她曾经的副官居然都如此一呼百应。
“好。”他自小习武,从未懈怠,对自己很有自信。
“那就来吧。”
方武在原地招了招手,态度随意。
看他这轻慢的态度,陈观都差点没压住怒火,自己此刻可是拿着武器的,方武动作像是在说我空手,你随意。
你会为傲慢付出代价。
陈观解下配剑,赤手空拳逼近对手,脚步变换,躬身出拳。
他怎么不动?
疑惑刚刚升起,陈观眼前一花,丢失了对手的身影。
方武双脚发力踏地声低沉而轰鸣,他在间不容发之际侧身出拳,后发先至,印在了陈观的胸膛之上,几乎将他的肋骨锤至断裂。
只用一拳,他便缓缓收式,口中吐出一串悠长的气息。
陈观脑中一片空白,倒地不起,甚至对自己的过去产生了怀疑。
不,不是他练岔了,是对手太强了。
刚刚一招击败他的,极有可能是启国的第四位武柱。
这样的人也愿意屈居陆衣之下吗?
是爱慕?还是说陆衣的兵煞更加可怕?
一拳击败了陈观的方校尉似乎并不高兴,“你武艺不差,若是真想建功立业,就该在战争之时驰援连江道,这里是主战之地,也是死亡数最高的战场,但你整整五年都缩在关内,现在才来掌军,这便是陈家的家风吗。”
方武的额角青筋跳动,她就是在为这种人拼命,还要被他们踩在脚下碾来碾去。
“滚吧。”
他没有管狼狈躺倒在地的新任将军,走出军营漫无目的地乱晃。
在陆衣面前,他从来都是沉默、稳重、听命的。但永安军内皆知,方武是一头只有陆将军才能按住的孤狼。
...
“为何要袭杀狼主?再打上几年仗,我们能把漠北人全杀完。”
“不管是漠北还是启国,都撑不到那一天,永州城半数男丁尽在永安军中,方武,他们还有别的身份,不是可随意挥霍的筹码。漠北早已撑不住了,只有狼主一心求战,战争早些结束,对所有人都好。”
...
“你别跟着,我去找五皇子请罪,下次别那么冲动了。”
“可他...”
...
回忆纷至沓来,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了那座熟悉的墓碑前。
葳蕤草木间,那个常常跪坐于碑前的身影已经不在了,但他依旧不敢靠近。
方武的手指插入发中,双眼埋进手掌,口中喃喃,“陆衣,我快忍不住了。”
他见过太多满口仁义利欲熏心的人,那些文人所标榜的圣贤如果真的存在,那一定只能是她。
万千胡骑挡不住她的长枪,仁义却能。
他曾跟随她左右,追随她的指引。
方武现在却不想继续下去了,就算以后她不认可,甚至会心生反感,他也认了。
说到底,自己一直都只是个自私的人啊。
也许在陆衣看来这已经是十分完美的结局,但方武不想再遵循她的意愿了。
PS:这是男三
13、脱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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