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林江探出头，往前方看去，人群挤挤挨挨的，看不到人群中心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叫骂声，但等他听了两句，脸色逐渐苍白起来。
    林落立刻发现林江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林江用力抓住林落的手，面色苍白如纸，声音沙哑：“大姐，你听到了吗？”
    林落微垂眼：“听到了。”
    林江眼眶霎时红了，他闭上眼，什么也不说，只是走在林落身后，将直升机塞入衣服里装着，然后两手托住筐，再次开口的声音带着哭腔：“大姐，我们走……”
    林落轻轻应了：“好，我们走。”她握握空荡荡的手心，耳边继续传来那尖锐又可怖熟悉的女声，苍白的记忆兀自浮上脑海，一会儿是林爸的死讯传来，一会儿是林妈躺在床上满脸病容劝说“她”不要去硬碰硬，一会儿是那对祖孙扭曲狰狞的嘴脸……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让我做什么都好，我赔你家娃衣服吧，我赔，我去凑钱，凑钱给你家娃买衣服……”
    “你买什么买？你赔得起吗？我宝贝孙子受惊吓，你把命赔上都还不了！”
    “这老汉真是可怜，他挑粪路过，这娃自己不看路撞上去，把人家两桶粪全弄洒了，娃就是脏了一点衣服，人家老汉还没让这老太太赔他两桶粪呢。”
    “你小声点，别让她听见了，小心她记住你！”
    “我就是说一句实话，难道还能……”
    “别说了，这可是当年被救的那对阿奶孙子。”
    “原来是那一对！”
    “……”
    无需多说更多的信息，围观人群顿时就明白过来，一个个可怜同情地看着被骂得狗血淋头的老汉，一边隐晦地看着叉腰泼妇骂人一脸尖酸刻薄的老太婆，以及因为弄脏衣服在地上打滚干嚎的孙子，越看，众人面色越发不忍。
    一大群人就站在路中间，将路堵住了，所以林落只能带着林江从人群中挤过去。
    在路过的时候，林落偶尔能看到人群中心里面的情况，她目光正正落在老太婆身上，然后慢慢下移，放在老太婆宝贝孙子身上，这一次，她亲自将这两个人的形象记入脑海。
    她落在那个宝贝孙子的身上很久，对着这个人类幼崽快速分析一通，她得出结论——这个人类幼崽太讨厌了！她超级不喜欢。
    林落皱着眉头思考，幼崽也不全部都是可爱的，就像眼前这个，怎么哪哪都让她看一眼就能皱紧眉头？
    “大姐。”林江拉拉林落。
    林落：“嗯？”
    林江：“别看了。”
    林落看着嘴上说着让她别看了的林江，道：“那你也别看了。”
    林江一愣，回过神来，才发现，他自己正目不转睛看着那边，他死死瞪着那个小孩子。
    “走吧。”林落手放在他头上，轻摸摸，据说人类能通过摸头得到抚慰。
    林江吸吸鼻子，低声说：“为什么爸救的是这样的人呢……”
    如果当初爸救的是别的人，林江也不会这么伤心愤懑，偏偏是这样的人！
    林落：“林江，别说这样的话。”
    林江扭头：“不说就不说。”
    “走吧，国营饭店就在前面。”
    “怎么就不能再远一点，我一点也不想再看。”林江小声抱怨。
    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儿，林江忽然问：“大姐，咱们、咱们就这么看着？”
    林落问他：“你想做什么？”
    林江摇头：“不知道。”
    林落：“这些事不该是你这只人类幼崽该想的，你应该想，我们今天能在国营饭店吃到什么菜色。”
    林江撇嘴：“你怎么总叫我们人类幼崽，幼崽的？听着很怪。”
    林落：“听着很怪？不，我觉得很好听，这是我对你们的称呼，唔，你可以把它当成我对你们的爱称。”
    爱称？
    林江耳朵一热，咳咳几声，躲开林落的视线，率先发问：“所以你这个大人难道是打算做什么吗？”
    林落：“很快，你就能知道，现在，国营饭店门开了，我们第一个，立刻进去。”
    林江不满地喊：“你别转移话题啊！”
    林落却好像没听见，转身就走进国营饭店。
    林江无奈，只得赶紧跟上。
    第32章
    林江心不在国营饭店, 所以林落点了六个肉包子和两碗素面。
    “点好了？”林江收回视线，问林落。
    林落：“嗯。”
    然后，姐弟俩你看我我看你, 一时默默无言。
    林落手指轻点桌面：“你不是打算拿你的直升机宣传？”
    林江张张嘴, 最后鼓着脸, 声音低低的：“本来是这么想的，但谁知道会碰上——反正我今儿是不打算宣传，免得被那家伙看上要抢。”说着说着，林江双手抱住肚子，他的直升机还放在他衣服里藏着。
    林落点头：“那你就继续收着。”
    林江：“哦。”
    “林落同志, 林江同志，真巧，你们也在这里。”曾雨与几个知青同行，甫一进门见到林落, 很是惊喜。
    大家都是林村大队的，所以就拼桌坐, 曾雨挨在林落另一边空位坐下：“林落同志, 你们东西买齐了吗？”
    “齐了, 你呢？”林落礼尚往来跟曾雨寒暄。
    曾雨：“其他东西买了, 就是去得迟没买到布, 太可惜了。”
    “什么叫我们去得迟, 明明是许春佳她将剩下的布全部买了！”王红怨气冲天, 抱怨说，“本来还剩下六十尺布，怎么都能轮到我们买, 偏偏许春佳全部买走, 她家才多少个人？大人做一身衣服只要六尺布, 她家两个大人，五个小孩，怎么穿都穿不过来！”
    曾雨好声好气劝她：“王红，你别多想了，说不定她是买给她父母兄弟姐妹的。”
    王红冷哼一声，忽然问林落：“林落同志，你应该了解许春佳那人吧，我觉得她怎么都不可能买布给她父母兄弟姐妹做衣服，还有，那么多布票，她从哪里拿出来的？谁家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布票？等等，我想起来了，前几年许春佳好像也每次都买几十尺布，林落同志你前几年还没跟她闹掰，该知道那些布都被许春佳做衣服穿了吧？”
    林落侧首看着王红：“她每年夏天冬天都要做新衣服，不止一套。”
    王红对上林落冷淡的双眼，心里打了个突，讪讪一笑：“我就说嘛，许春佳肯定是给自己做衣服，那布票你知道她哪来的吗？我看许春佳买完布还剩好多张布票，咱们每年也就发七尺布，哪来那么多？”
    “跟别人换的吧，王红，你就不要总是问林落同志这些问题，这些没什么好说的。”曾雨打圆场道。
    林落：“我建议你直接去问许春佳，她做的事，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原本王红还想问更多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上林落那双眼，她那些小心思全部不敢冒头，明明林落看着是个大美人，但竟然这么可怕吗？曾雨到底是怎么敢跟林落来往的？
    曾雨莫名其妙地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脏东西？”
    王红立刻摇头：“没有。”
    “我去端面和包子。”林江时不时注意窗口那边，一见国营饭店职工端到窗口，立刻站起来。
    林落跟着林江一起过去，只见白白胖胖六只大包子整整齐齐放着，旁边还有两大碗青菜素面，汤里隐约可以看到一些骨髓，素面看着卖相真的不错。
    林落在喝第一口汤时，眼睛一亮，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吃到的最好吃的食物，这家店的骨头汤最出名，真是名副其实，面条很有劲道，吃起来口感很好，青菜吃到嘴里脆脆的，她喜欢这碗素面。
    林落全副心神都放在她的大碗面上，一口接一口，速度飞快，看的人目瞪口呆，让人怀疑她嘴巴里是不是连接了黑洞。
    咕噜噜喝完面汤，林落摸摸肚子，满足。
    曾雨看林落吃得那么急，很想问她，吃这么快，嘴巴不烫吗？但她却先看到林落脸上柔和的笑，顿时愣住，说起来，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林落同志露出笑容……
    “既然这么好吃，那我们下次还来吃！”
    曾雨被这一声惊回神，看向那边说话拽拽的林江。
    林江嘴巴里还吸着面条，半抬着头看林落，说话含糊不清的：“原来你跟林河那傻子一样喜欢好吃的，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林落却摇头：“下次我要换别的面。”多尝试新的美味的食物，人类真是不可思议，竟然能将各种不一样的物质、不，应该说食材，做出这么让人吃了还想吃的美食。
    林江：“换就换呗。”
    林落伸手去拿肉包子，轻轻一咬，满当当的肉馅差点就要溢出来，这就是皮薄肉多的肉包子？林落嘴里咀嚼，感受着肉包子的滋味，不错，但还是素面汤更好喝。
    林江胃口大，吃完一整碗面，也学着林落，拿了自己那只肉包子，大口大口啃，有几年没吃这肉包了，林江吃一口，就看一眼林落。
    林落：“怎么？”
    林江又啃一口包子，再看一眼林落，摇摇头：“没啥，我又没看你，就是看你这个方向。”
    林落：“你想看就看，不要找借口，你的借口很蹩脚。”
    林江：“……”嘴里的肉包忽然就不香了咋回事？
    “那老汉真的赔了那对祖孙两块钱？还要赔十尺布？”
    “说是要赔这么多，可李老汉寡家孤人一个又没赚钱的来源，怎么可能拿得出来？李老汉最后就拿出五毛钱，没有布票！”
    “你认识那老汉？”
    “是，从前人家可是公社中学的老师，从前就是我家邻居，可人现在就是个扫厕所的，老伴儿还病死了，就剩下他一个，真是天可怜见的。”
    “那他就没儿子女儿啥的？”
    “都跟他划清界限了，有良心的那个又被下放，谁还照顾他？”
    “唉，这个李老汉真倒霉，挑粪挑得好好的，怎么就跟人撞上了？”
    “这事我们管不了，咱们也别多嘴说这些，来来，我们快点，今天有肉包子……”
    林落微微侧头，看向外面的马路，就见一个模样狼狈老汉弯着腰背在扫粪，路过的人纷纷躲着那处。
    林江：“吃完了我们就走，还要去邮局拿信。”
    林落：“信？”
    林江：“你忘了今天是几号？”
    林落想起来了：“农历十二月二十五，走，去拿信。”
    邮递员见林落林江，就熟稔地说：“你们的信在这，这回还是跟以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