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意味着传承,在修者的世界里,这是等同甚至重于性命的存在。况且,在当年的那一场论道中,灵吉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即便死在法海手中,亡于准提、接引算计下的妖族可怜,帝俊也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给妖族留下那么大的破绽。
他毕竟曾经是妖皇,身系一族存亡,从来做不到道德上的完美无瑕。
这或许也是他最后能够揭露给珍娘看的现实,至于珍娘日后要不要踏上同样的道路……但凭本心,只求无悔吧。
接到熟悉的传音,珍娘怔愣地看着金蝉子带走了法海。
其实真动起手来,金蝉子或许比她略强,但也强不了太多。然而面对浩然佛法,法海表现出的是远弱于面对妖族时的抵抗之心。
如果说城隍是法海不曾知晓、不明立场的奇怪存在,那面前这个被妖族也能称一声“佛子”,自出现在他面前便给他一种与梦中菩萨极为相似感觉的和尚,又是为何与妖族和睦相处?
力不及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原本坚定的信念被动摇。
法海此时固然活了下来,但谁也不知道,当一切的真相被揭开,在某种程度上足够虔诚执着的法海会变成什么模样,而灵吉菩萨又是否真的能挽救一个佛心崩塌的弟子。
第157章 番外·沉香
不过此时此刻,珍娘并没有闲暇去想后续。她和扑天鹰他们只能接受这虎头蛇尾的一幕,然后在空荡荡的江面上面面相觑。
扑天鹰其实不清楚珍娘和金蝉子互相问候的那几息内又发生了怎样的交流,但珍娘选择罢手,放法海离开,他也就相信她的做法。
那么……扑天鹰转悠着眼珠子看了看站在他们西面的刘秋枫,又看了看远远站在东边的某人,重新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最后,还是刘秋枫先开了口。
他先是同珍娘他们点了点头,算是谢过他们此前配合他远离了杭州城,而后才将目光投向了自出现后便一直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他,甚至连后来佛子同法海的交锋都不曾分走半点注意力的青年。
“兄长。”
自昔年化州一别,他们已有百余年不曾相见。刘沉香因修行故,身形样貌始终定格在青年时期。而刘秋枫则是死后成为鬼神的,虽不至垂垂老矣,年岁看上去却也比他的兄长要成熟许多。
百余年,对凡人来说,是太过漫长的光阴,而对神仙来说,又过于短暂。刘沉香还来不及知晓他死去的弟弟仍以鬼神的形态存活于世,而刘秋枫虽然知道哥哥的所在,却也没有做好在长久的分别和那么多事发生后与兄长重逢的准备。
是以钱塘江虽自杭州城蜿蜒而过,但曾经亲密的两兄弟却直到此时,才猝不及防地相会。
“……秋儿。”沉香有些干涩地开口。
即使容貌依旧年轻,他也早已经不是当年顾头不顾尾的那个少年了。他当然明白,当初父亲同母——王夫人争执,推他出门的那一刹那,所做的决定,被放弃、被牺牲的人到底是谁。
可是,初离家门的自己根本没有想到这些。待到后来,他被时局推动着走到最后,再从纷乱中挣扎着脱身,终于沉下心来想明白一切的时候,人间已经过去了近百年。
父亲和王夫人都已经化为了一抔黄土,龙椅上的皇帝也已然换了一个,京城的英国公府宾客如云、往来豪贵,里面却没有那个曾经会信任又依赖地唤自己一声“哥哥”的弟弟。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不能怪母亲有意拖延,让他再找不回化州府里那个家。但当一个人走在“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开封府街头时,他却还是免不了恍惚。
可生死有命、阴阳两隔,地府有圣人坐镇,秩序井然,他又能做什么呢?
不过是一圈又一圈地在人间徘徊,最后回到母亲身边,倒头昏睡了三天三夜,然后继续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认真修炼,好好生活。
相对无言,过往的默契无间早已随着时间淡去。
刘秋枫本以为自己再见到哥哥,应该会有很多话想说,但当真的两相对面时,他却蓦然意识到,或许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些什么了。
“哥哥。”原本带着距离感的“兄长”一词最后还是换回了幼年时习惯的称呼。“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嗯,很好。”刘沉香觉得自己眼眶发烫,但他只是眨了眨眼,努力扯出一个微笑。他再不是当初懵懂闯祸,让亲人担忧的孩子了。况且,这些年,他又怎么会过得不好呢?
他跳过了离开化州府,劈山救母的那段经历,只絮叨着,将其后百年的时光挑拣着讲给秋儿听。
“我现在和母亲、外婆一道住在钱塘龙宫中。母亲和外婆都不爱管事,龙宫上下便交给了我打理。
“一开始确实很不习惯,突然被告知了我是龙?竟然是生来就该生活在水里的。
“不过曾祖带我回了几趟北海,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倒是渐渐开始如鱼得水起来。
“只是我到底血脉不纯,想要化龙还得潜心修炼,不然还可以给秋儿你看看我的龙形。”
沉香没头没尾地讲着,既没有说他为什么又多了一个母亲,也没有说他潜心修炼其实并不是为了化龙,而是想去另一个世界找回离他而去的爱人。
而刘秋枫也没有打断他,只是始终含笑注视着他,就好像小时候在他还不被允许随意出门的年纪,听哥哥讲外面市井上的故事时那样。
第2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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