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该早定,你们可有推荐人选?”
顾人仪有避嫌的心思,“自古用人权柄归于上,臣为首揆,不应多言。”
“臣附议,还请陛下委派。”
其实明朝的文官本来是什么都要管的,只不过二十多年下来给他收拾的老实不少。
朱厚照沉吟一声,“朝中六部九卿已是稳固之局,还是不易再动。”
像是吏部尚书蒋冕、兵部尚书张经、外务官桂萼,这都是新上任的,按照他的习惯,人员要保持相对稳定,否则一个衙门没熟悉,又去了另外一个,走马观花一样的,搞什么?
另外如户部尚书姜雍、产业部尚书邢观、工部尚书吕恩、少府令范玉昌和礼部尚书靳贵,这都是当得很称职的,朱厚照也不想动。
至于刑部尚书周铮、大理寺卿赵慎和左都御史张子麟,这些人朱厚照觉得他们入不了阁。
赵慎倒是几十年的老臣了,经验丰富,但他几十年的经验都在办案、断案这一块。就像原来的刑部尚书闵珪,成了一个领域的标志性官员,那就不好动了。
而内阁阁老的选拔原则,是与未来的施政方向有关的,与如何办案子没关系。
朱厚照现在有两个总体上的选择,
一个是像嘉靖那样,继续玩新老交替的游戏,就是现在顾人仪上去了,那在后面给他放个不一样的年轻人,比如严嵩。等到时机成熟再行替换。
另外就是像早些年三杨阁老和刘健、李东阳、谢迁这种,保证内阁的团结来获得朝政的稳定。
而即便是第二种,朱厚照也不会放纯粹的、只会清谈的官员。
本来王阳明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可他身体不好了,还是让他养着吧。
这么算下来,他心中还真的难以决断,便说道:“你们两位不必如此,朕还怕你们任人唯亲?若是心中确有合适的人,不妨说一说。”
顾人仪和王廷相于是不再推辞,分别说了个名字。
顾人仪推荐王守仁,王廷相则推荐顾佐。
朱厚照都摇头,“王阳明身体不适,顾佐么,南洋公司离不开他。”
这样,顾人仪又推荐一人,“陛下,礼部右侍郎,方献夫如何?”
方献夫……
这个人么,是王守仁的弟子。
看来咱们的顾阁老是很会照顾皇帝的心情,嘿,就算是清流,可要当到首揆,不知道怎么拍皇帝的马屁又怎么能行?哪怕是暗拍都得拍。
朱厚照先前没想过这个人,主要是方献夫跟随王阳明确实把自己的学术造诣搞得很高,但此人的心思么……给朱厚照的感觉就是都在精研理学上。
历史上,他也是因为大礼议而被嘉靖重用。
朱厚照给他弄到礼部去任右侍郎,算是人尽其用,可说要让他入阁,哪怕他是王守仁的得意弟子那也不行。
他本人推崇王阳明,那是他个人的事情。
官职,这是公器,否则他该给王阳明上一堆文臣的荣誉尊号了,太傅也不是给不起。
顾、王二人看皇帝闭口不答,就知道此人黄了。
“陛下欲从地方督抚中挑选吗?”
这个操作在正德年间,已经被皇帝做过了,虽然仍有部分人觉得拔擢太快,但有先例,自然不是问题。
现在比较冒头的地方大员,如新疆巡抚王宪、山东巡抚欧阳铎、四川巡抚杨慎、浙江巡抚汪献等,这都是皇帝尤为信任的大臣,而且大多在政务方面搞得有声有色。
朱厚照脑海中闪过一个个名字,这事也不需纠结过甚了,他开口道:“令欧阳铎前来听旨,此人是个办实事的。至于山东巡抚之缺,由关延卿去补。”
顾、王都想不到是这么一位。
“遵旨。那臣这就去拟旨。”
“可。”
不管是谁,对于顾人仪来说这个心思是解决了。
出宫以后,他说道:“皇上不喜清谈,尤重实务,这也是应有之义。王阁老,依老夫看,还是不要过多议论。”
王廷相心有默契,“正该如此。”
朝中有很多资历更老的官员,比如靳贵、比如姜雍,但他们都没排上号,但顾人仪可不想听他们的牢骚。
现在他是首揆,该有的威严还是要有。
至于欧阳铎这个人,他离所谓的清流是若近若远,倒不邪性,就是可能不太喜欢他们这一套。
可就是这样的人反而受到皇帝青睐,之前接任山东巡抚很多人都觉得意外,这次就更加意外了。
这实际上就与朱厚照心中的‘施政方向’有关。
他觉得有了明约、收拾了日本,国内又有水泥、白糖这样的新式产品问世,货币改革也刚刚落实下去,是该有一届内阁来好好的做点事情了。
其实此次到江南,他给自己的另外一个任务就是要微服出巡,从何鉴到李东阳再到王守仁,江南连续二十年都在这些世人口中的名臣之下,但真实的民间到底是怎么样,他要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
顾、王二人走了以后,朱厚照继续,等到将所有的奏疏全部批完,他就命人更衣。
这次微服,他要把王守仁带上,所以先去了他的府上。
至于宫里的事情,等到顾人仪来找就告诉他,以他的稳重肯定会保守秘密,等到还宫时他的‘不满’,那是后面的事了。
这个突然的决定吓了王守仁一跳,朱厚照只得揶揄他,说:“爱卿治理的江南,不敢给朕一看吗?”
好大的帽子,扣得王守仁都动弹不得。
再加上皇帝旨意,他不敢不遵,于是只得跟随前往。
至于车马和护卫人员,这是朱厚照自己带的。他虽然微服,却不会真的冒着生命危险,毕竟还是有一些人对皇帝不满的。
所以身边是带着二十个近身护卫,暗中又安排两层防卫,各五十人,都不露头的跟着。
至于他们的装扮么,
王守仁脱下官服,换上儒生装扮,朱厚照则戴上黑色书生帽,后面还有两个垂下的条带,像是老先生的弟子一般。
这样两辆马车自南京城出,一路向东而行,悠悠哉哉,怡然自得。
现如今主要的城建都在大城之内,一出城很快便是原始农村的面貌,路边要么是河,要么是田,目之所及的小村落也有不少。
行到一处,朱厚照从马车上下来,指着这些树说:“以往我读史书,知道大饥之时,人或啃树皮野草,或食泥土,以至于千里平原都不见树皮,令人心揪。现在能看到树长得好,便知人差不了。”
王守仁笑对:“皇上之言,虽然新奇,倒也不无道理。”
“走了,走了,到前面的镇子看看,人多不要叫皇上了。还有你们都是。”
朱厚照对着身后人嘱咐了一下,此次他还带了侍从室的徐阶,他要沿途记录的。
“是。”
这个季节属于农闲,不管是小麦还是棉花,都已经收割完了。
只有各路来收棉花的商人游走于乡野之地。
他们这群人看着像外地的,也不是普通平民,于是刚进这个镇子没多久,便有村民上前询问,朱厚照则让王守仁去招呼,他自己站在其侧身后,滴溜眼睛看着。
来人就是两个农夫模样的人,一男一女,女子不好抛头露面,所以站得远了些,只有男子上前,他放下自己扁担,壮胆来问:“敢问,可是前来收棉花的远来商旅?”
朱厚照动了一下脑筋,这个身份好,所以他提前抢话,“正是。”
王守仁听他这句话就知道意思,于是应话说:“眼下已经入了十一月了,村里还有未出手的棉花吗?”
这家伙没当过商人,这话问的有些官员味道,不过算了,老百姓也分辨不出来。
男子答道:“有的有的。”
王守仁眉宇一暗,这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直接转头,而是以自言自语的方式做了‘禀报’,“按道理说,棉花需求很甚,江南商家年年都要远购,如何会留着这么近的村子不收呢?”
朱厚照心领神会,说,“既然碰见,不如去瞧瞧吧?要是没货便算了,万一有货也不虚此行,如何?”
这是问句,实际上就是命令了。
徐阶上前一步,说:“这位小哥,不妨前头带路。”
此人略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迅速点头,“好的,那诸位便随我来。”
路上朱厚照就开始打听,“小哥,我们是北方来的,不了解南方的情形。敢问,如今一亩地能得棉花多少斤?”
明代时,也有斤的概念,一斤大约是后世的1.2斤左右。
此人回答,“贵客初来不知,我们这里地肥,每亩都可种棉花三千株,可得棉花350到500斤。”
“竟有150斤的区别?”
“这不算大,种地本就是靠天吃饭。”
朱厚照心中记了下来,这就是所谓的抵御风险能力差,好的时候很好,差的时候那是没有底线的。
“足够养活一家吗?”
他没有直接问多少钱一斤,因为他们这个身份,再笨的人也知道往高报价。
“若是一切顺利,则完全足够,甚至还有富余。”这个实诚汉子面色不错,不是那种忍饥挨饿的,大冷的天也穿着厚实衣裳,就让人放心很多。
王守仁解释了一句,“所谓顺利,主要是两条,一是风调雨顺、二是足价出货。缺了一个都不行。”
“这位老爷是懂的。最初那几年,棉花行情好,好些人种了就有高价,后来人人模仿时价格却低了,这才意识到还不如种粮食实在。至少种粮食只需要风调雨顺。”
王守仁又解释:“所以江南也不是家家户户都种棉花,一波起潮,一波落潮,就是这样波动。”
这就是朱厚照总是强调产业的原因。
商业社会就是这样,需求不能断。所以这样的国家对外发动战争是必然的,因为需要控制市场。
对于商业国家来说,你不和我做生意,就是相当于要我的命,这虽不是侵略,但和侵略的结果是一样。
朱厚照难得出宫一次,所以从官道上下来以后便一直东张西望。
这条入村的小路是跨了一跳河的,河上有一座拱桥,没有很古老的感觉,看来是新修的。
进村的小道边上也有沟渠,沟渠不宽,因是冬季水流也浅,不过因为外形规整,一看就是人工修整的。
他与徐阶聊着,说:“瞧瞧这些。”
徐阶是松江府人,他相对了解,便说:“这些是灌溉水系,自当年西涯先生(李东阳号)在时,便组织江南各县修筑,最早是为了连同大小江河,以利泄洪,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水利兴修一直不停,到现在也有了灌溉的能效。”
朱厚照点头,带着几分满意。
江南有大湖,也有大河,不过这些天然河湖不是每个都相连通的,这样发生洪水时想要尽快泄掉就慢,但这种大河兴修,是需要几十年的功夫的,因为这是人力改变地形,只能一铲子一铲子积少成多。
大明嫡长子 第8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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