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长筠拉大门,偏身让开路,这才看到杜召身后的白解,他掸掸肩上的雪,笑着说:“保姆说阿砾在这里,我们就赶过来了。”
“是,快进来。”
白解见儿心切,没等两人动弹,便径直往里面冲了。
邬长筠今日穿了件宽松的藏青色长袄,夜色下,乍一看像黑,与门槛外颀长的黑影重合在一起。
“还好吗?”
杜召张开手臂:“检查下?”
“滚两圈看看。”
这是玩笑话,杜召听得出来,笑着往前一步,微微弯下腰,靠近她的脸,压低声问:“不请我进去?”
“饭刚做好。”
“我闻闻。”杜召轻嗅一下,“羊肉。”他又握起她的手腕,举到嘴边,“洋葱。”
邬长筠收回手:“再废话撵人了。”
“好,不废话。”杜召直起身,将手放回口袋,往里面走。
邬长筠踏出门往来路望去,暖黄色壁灯下雪影纷飞,空长的白色巷道,仍没有陈修原的影子。她刚要退回去,便见一只孤影撑着伞踏过一只只前人的脚印,快速地朝自己走来。
邬长筠迎去两步,接上人:“慢点走。”
陈修原到檐下,将伞上的雪抖抖,收了起来:“有点事耽误了,久等了。”
“也刚忙完,准备吃饭。”邬长筠将门关上,落了锁,掸掸头上刚落的雪,“杜召回来了。”
闻言,陈修原欣喜地望向堂屋,眼里充满温暖的光,团团热气从弯起的唇角喷散而出:“太好了。”
他快步往里去,台阶上的雪清过一遍,又落下薄薄一层,被屋里散出来的暖气化了些,让地有些滑。陈修原踉跄一小步,差点摔倒,站稳了,高兴地唤:“阿召——”
白解抱着阿砾猛亲,杜召在旁边看小孩,闻声,两人皆回头。
异口同声:“小舅。”
陈修原走到跟前,拍了拍杜召的背:“平安回来就好。”
杜召笑笑:“是。”
陈修原手又落上白解的肩:“你这儿子越长越像你。”
“是嘛!”白解亲了口阿砾红彤彤的脸蛋,“我还觉得像他妈呢。”提到这,他脸上的欢喜不禁淡了两份,随即又咧着嘴对众人笑,“这小子以后肯定比我帅。”
田穗听到人声,端着汤碗出来:“师公。”
陈修原和杜召同时回头。
“辛苦你了。”陈修原道。
田穗笑着摇头,又对杜召和白解打躬作揖:“新年好。”
白解:“新年好。”
杜召见田穗绑着两个麻花辫,还扎了两朵大红花,喜庆得很:“新年好好跟你师父学戏,争取早日成角。”
“谢谢杜先生,我会的。”
元翘从二楼看完烟花下来,第一眼就看到人群中显眼的那个,忽然在楼梯口停下,害得后面的阿渡差点撞上。
元翘对杜召印象很深,几年前去他家唱过堂会,在红春戏院的时候还亲眼看到他开枪杀人,即便后来听到些小道传闻说长筠姐和他有那方面关系,再次见到人,还是有些发怵,弱弱地唤了声:“杜先生。”随即挽住阿渡的胳膊,与人并排下来。
阿渡自然也认得他,隔老远热情地打招呼:“杜先生。”
杜召与两人点了个头。
邬长筠从厨房拿一把筷子来分:“都过来吃饭。”
没人动弹。
她见一个个都杵着,停下动作,声音严厉几分:“坐下,愣着干什么?”
大伙赶紧听话地过来落座。
原本热热闹闹的聚会因两个生人的到来变得有些冷清。
杜召看出几人的不自在,不想扰了他们的兴致,喝几口酒、吃点菜便要离桌了。临走前,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用红纸包着的东西,挨个分发。
元翘拆开红纸看了眼,是一百块钞票,她震惊到失声:“天呐——”随即捂住嘴,将红包退还,“杜先生,我不能收!”
“拿着,没准备那么多份,这是给你们夫妻俩的。”
阿渡赶紧道:“太多了!我们——”
田穗也要伸手将红包还过去。
“行了,都收好。”杜召一脸不容商量的表情,又从另一只口袋拿出两叠,递给陈修原,“小舅。”
陈修原推开他的手:“要给也是我这长辈给。”
“就当是我孝敬你的。”
白解抱着孩子喂饭,抽空插句嘴:“爷有钱,都别客气。”
杜召把红包放在邬长筠手边:“小舅妈管账。”
邬长筠放下筷子,也掏出红包,给每人发一个:“我的没那么多,过年大家开心一下,买点糖吃。”她看向杜召,“没准备你的,明早补上。”
“好。”杜召笑着站起身:“困了,去睡会,你们吃。”
邬长筠望向他走上楼梯的背影,才吃这几口,应该是怕座上这些人拘束,她收回目光,将桌上红包推给陈修原:“孝敬你的,拿着吧。”
杜召来到之前睡过的那间房,脱去大衣,里面是一身暗色西装,衬衫领口坏了两个扣,领带被揣在西装口袋里,露出个尾,沾了泥与血。
他走到窗边,看了会雪景。
楼下逐渐传来欢声笑语,听得人心情舒畅。
杜召拉上窗帘,走回床边,看到椅子上放着走前换下的衣服,拿起来闻了闻,淡淡的清香,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杜召将西装和衬衫褪去,露出肩胛骨的大片淤青,再套上干净的衣服,躺到床上补会觉。
他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闭眼了。
本该在半个多月前就回到沪江,途中遇到游击小队对他们展开追杀,他没法伤害自己人,只能退而不攻,被逼到滁州,好在只受些轻伤。
潜伏工作本就如此,即使不被日本人、汉奸发现,或许有一天也会被不知实情的抗日人士刺杀,每时每刻,都有掉脑袋的风险。
杜召合上眼,这一刻,才敢稍稍放松下来。
……
饭吃完,外面雪也停了,元翘与阿渡回了戏班大院。
白解带孩子在楼下小房间休息,收拾完里外,田穗也歇下了。
今天老虎灶没开门,热水都是自家烧的。
邬长筠站在灶前看锅,见陈修原拿了个搪瓷杯进来,去挖了一小勺糖:“给阿砾?”
“对。”
两人并站,听锅里逐渐沸起的声音。
“他睡了?”
陈修原知道她问的谁,“嗯”了声。
“加床被子,今晚冷。”
“好。”陈修原微微笑起来,“水开了。”
邬长筠揭开锅盖,刚要去拿壶,陈修原抢先提过来,将她推去一边:“我来吧,等会提上去,你回房歇歇,忙一天了。”
邬长筠没与他客气:“小心,别烫着。”
她从杜召房门前走过,脚下稍慢了些,听屋里头毫无动静,才轻声回到房间。
本想问他些话,可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好问的,人平安回来就够了。
……
邬长筠睡眠向来浅,前些年做赏金杀手,这两年干地下工作,警觉性一直很强。一大早,听到隔壁房间的开门声,虽明显轻声轻脚的,但仍逃不过她的耳朵。
杜召下楼了。
晨光熹微,屋里还是暗的。
邬长筠翘首看一眼床尾沉睡的陈修原,悄悄起床,赤脚走了出去。
她小跑下楼梯,俯视着刚到一楼的杜召:“走了?”
男人回头:“有事。”
“不吃个饭?”
“还早,你们睡吧,别叫白解,让他多睡会。”杜召看到她光着脚,忽又折回去,视线几乎与人平齐,“又不穿鞋。”
邬长筠搓了下脚:“那你忙去吧。”
杜召静静地盯着她。
邬长筠从口袋摸出个红包塞到他手里:“给你的。”
杜召捏着红纸摇了摇:“多少钱啊?”
“买糖够了。”邬长筠心里暗笑,刚要转身,被人搂住腰,轻而易举地提起来,落下两层楼梯,踩在他更凉的皮鞋上。紧接着,一个吻落下来,盖在她的额头,暖得发烫,将她浑身都燃了一层火。
“饱了。”杜召又把她抱上去,转过身,拍了下她的屁股,“再睡会去。”
邬长筠对这接连两下很是不爽,回头就要轻踹他一脚,却被杜召及时摁下腿。
“再闹小舅醒了。”他眉飞色舞地瞧着她,故意问:“要是打起来,你护谁?”
邬长筠掌下用力,将他推下一个台阶,浅浅蹙着眉:“帮他打你。”
“那我得赶紧走,省得讨打。”杜召笑着背过身,往楼下去,与她挥挥手,“回见。”
……
一个多月,无论是地下工作还是公司事务都耽搁太多,现下过着年,哪边又都放了假。
杜召先去了趟嘉嘉珠宝行与辜岩云和居嘉卉报平安,再详谈此去南京各项事宜及他们近期留守沪江所接触的大小情报。
麦子戏社 第2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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