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汀站在门口,刚刚安抚好一位不愿意打针、从诊所逃出来的小患者,此时和煦的日光照在她身上,嘴角是一贯温和可亲的笑容,听见老太太的声音,便别过头,应了一声:“好久不见——您这是旅游完刚回来?”
“是啊。”老太太笑容可掬,“不是听说你今年打算出去深造了吗?诊所都交给小琳了。”
“深造说得太夸张了,只是老师那里有个研究项目需要我这个做学生的帮忙分担一下,小琳毕竟年纪轻,所以计划年后再出去。”
老太太只和韩汀交涉了几句,镇上人来人往,其他人偶遇熟人也会如此攀谈上几句日常话,转而错过身,各忙各的去,唯有邢望,自从遇见韩汀之后就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有心事?”
邢望再次抬头,目光便撞进了老太太和蔼包容的视线中,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之后便迎来了片刻的寂静,邢望沉默了片刻,最终问出一句:“外婆,你很喜欢韩医师吗?”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老太太神情微讶,却仍然回答了外孙的问题,“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一种欣赏吧。”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起过,这家诊所是韩医师的爷爷留给韩医师的吗?韩医师的爷爷是赤脚医生出身,我们这里一眼望过去除了山还是山,他是当年十里八乡少有的大夫,后来镇上发展好了,他希望自己的儿子继承衣钵却没能如愿,当年父子俩争吵之后不欢而散,直到韩医师出生了,两人的关系仍然没有改善。”
“韩医师从小被爷爷带大,这对于镇上的人来说并不稀奇,耳濡目染下韩医师也选择了从医,再后来爷爷去世,韩医师却突然回了镇上,接手了爷爷的诊所,她爸爸恨铁不成钢般站在门口劝过,让她不要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只身待在小镇上是没有出路的,因为当年她爷爷就是这样,连给儿子念书的钱都是东拼西凑出来的。”
“你也许好奇外婆怎么会那么清楚其中详情,因为这些都是外婆亲眼看见过的。”
对上外孙探究的眼神,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韩医师他爷爷古板却良善,他是个好医生,几十年间救助了不少人,父子间的矛盾却直到去世了都没能缓解,他和你外婆我关系熟络,只是作为老友,我也不能妄断他是否是个合格的父亲,直到他临终时和我说了一段话……”
“他说孙女性格犟,怕是会为了他放弃更好的机会,希望我能在韩医师一意孤行的时候劝一劝。”
“他说他晓得,这些话理应和儿子说,却觉得那么多年了,儿子却未必还想和他说话。于是等到最后,韩医师的爸爸仍然觉得,让女儿接手诊所,是自己父亲的主意。”
邢望倾听到这里,不由问出了声:“那韩医师解释过吗?”
“当然有解释过,这也是为什么,到了最后我没有再劝韩医师。”老太太说到这里舒心一笑,“她说,接手诊所不止是为了爷爷的心血,她走出深山,便是为了能够回到深山。所有人都认为韩医师回到镇上会被这座大山埋没,她自己却清楚,这才是她从医的目的所在。此番决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外婆却是欣赏她的,作为小镇走出来的女孩,夹在祖辈与父辈矛盾中长大的孩子,却能从一而终地坚持自己的人生理想,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知不觉祖孙二人已经走到了人潮之外,邢望却忽然顿住了脚步,只因在思忖之际听见了外婆柔声的呼唤:“小希,我同你讲起这件事,并非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单纯地想要夸赞一名女性。”
老太太仍然澄清的眼睛里是一如既往的慈蔼,令邢望心平气和的同时捕捉到了些许端倪:“人生在世几十载,光是父母子女之间就隔着十几二十年的沟壑,时代背景下的认知差异导致矛盾在所难免。或许往后的日子里,韩医师的父亲会回忆起为了义诊将孩子抛之脑后的父亲,他或许会怨恨,或许会释怀,但是无论如何,他不会再有和父亲争吵、谈心的机会了,这是一件憾事……”
“我在感慨的同时常常会想到自身,你爸妈离开得突然,再次见到你时,我和你外公其实都很忐忑,怕你和我们疏远,毕竟我们祖孙之间隔着何止十几二十年的沟壑……可是你是个将什么事都藏起来、不愿意让我们担心的孩子,作为长辈,理应给孩子自己的私人空间,有了前车之鉴,便觉得适当的沟通是必须的。守旧且传统的家庭关系里,长辈往往端坐高位、通常古板、严苛,可是咱们家不是这样的,于是外婆开始反思,如果你不愿意谈起一些事,是否是因为我们这里没有给予足够的安全感,让你仍有顾虑……怯于开口。”
老太太柔和的声音像是一捧清风抚过邢望的心头,在他怔愣的同时,将一些滞涩的情绪带走,等到邢望反应过来时,却觉得眼底有些潮湿。
他张了张嘴巴,有些难言的语句,即将在下一刻,在这般温柔的声音里跃出喉咙。
几日之后,便是春节。
这是邢望回国后在青竹镇度过的第二个春节,也是老宅时隔多年后最热闹的一个春节。
和去年一样,临近除夕了冯明烁才带着妻儿回来,冯晴窗刚看见邢望就兴奋的不得了,少年人比在《城春》剧组见到时长高了不少。
今年是个暖冬,青竹镇既没有降雨也没有下雪,院子里的鲜花迎风盛开,对比去年颜色热烈了不少,尤其是那株山茶。
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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