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童叩开殿门,小心翼翼的避过地上铺满的纸张。
这遍地纸笺书尽笔墨,皆是鹤寻昼推演手稿,他席地而坐,束发的绸带略松,鸦青长发在身后散开,凌乱不堪。
他望着手中薄薄的纸页,怔然出神。
巫童略识得几个字,打眼一瞧,竟是满页的【大凶】,他心口一跳,瑟缩着低下头去。
鹤寻昼倦怠沙哑的嗓音传来:
“何事?”
他已三日未曾合眼,疲惫至极。
巫童拧着手,生怕惹了他不悦,弱声道:
“昼师,那……朝瑶殿廖奉御又来求见,您瞧……见是不见?”
这已经是本月第五回了。
前四回,鹤寻昼都让他拒了,他初时也不以为意。
可那头颇知礼数,每回来都温声细语,巫童自幼年随侍鹤寻昼左右,几乎不见女子,当下总要闹个脸热。
故而,才一次又一次的来替她们禀报。
鹤寻昼将手中的纸页揉成一团,嘴角微抿,声若冰霜:
“不见。”
他由地面起身,衣袖自臂肘滑落,掩去冷白腕上的古符雕青。
巫童皱了脸,无可奈何的应了一声:
“是。”
哎,又叫他去为难了。
……
巫童回来传达了鹤寻昼的意思,婉转说明下回还是莫再来了,国师应当是不会见她们的。
纣嫽并不恼,反是身边的杏黄憋了一口气,直至出了镇星阁,才低声同纣嫽抱怨:
“即便是国师,也不该如此清傲,主子又非是求他什么,见一面罢了……”
音未落,就让纣嫽抬手止了。
“此处不是陵夷宫,妄议国师,你那项上人头是不想要了?”
她的面容隐在帷帽下,难辨神情。
杏黄自知失言,忙堵了嘴,摇头示意自己不再说了。
纣嫽与她慢悠悠走回殿中。
不来相见,自是说明他心中忌惮,这几回的谶语没能起效,眼睁睁看着粱帝沉溺女色却无能为力,想必他也心烦意乱的很。
她禁不住垂首而笑。
闭门羹又算得了什么?
他不见,她也自有法子去,无非是冒犯些罢了。
*
又是一夜子时。
春寒料峭,晚间依旧冷意逼人。
鹤寻昼赤足站在观星台前,仰首望月,衣袍翩跹翻飞,飘然若仙。
今夜无星也无云,一轮独月高挂,显得空荡寂寥。
银丝铜面下的双眸映入皎洁月色,他抬臂,修洁苍白的一双手,本该玉润无瑕,此刻却覆满了古符的纹路。
待古符吸尽月华,他身形一晃,险些没有站稳。
菱唇褪去血色,他捂着胸口轻咳一声,咽下喉间腥甜。
窥命之术,反噬已身。
可他为何还是瞧不清她的命数?
那要倾覆大舜的妖祸,究竟是不是他怀疑的那人?
鹤寻昼满心的疑问,却无从得知。
她身上似蒙了一层障眼的雾霭,无论他用什么手段,哪怕以寿元为祭,行窥命术,也难辨其未来。
上一任的明师,又为何要留纣氏一命?
鹤寻昼觉得自己陷入了泥沼。
他遵族老之命,继明师之位,辅佐大舜。只因族老有言,天下一统,始从中洲,而中洲之主,分明就是粱帝。
他扪心自问,两年来勤勉谨慎,从未疏忽。
“天命……”
鹤寻昼喃喃一声,瞳中难得浮起迷惑之色,
“谁才是天命……”
人皇,真是现下大舜的粱帝么?
夜风忽的将他如墨青丝拂乱,也卷来一阵馥郁异香。
鹤寻昼茫然一瞬,忆起宣明宫内外从未栽花,那何来花香?
他无意识的吸入两口,顿觉头昏脑热,手脚开始软绵绵的支不起劲。
一时间,脑中警铃大作,他忙屏息,掩住口鼻阻拦一二,可惜为时已晚。
他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面前场景天旋地转,脚步摇晃,正对着那轮孤月踉跄倒下,跌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
眼前泛起朦胧水雾,他视线渐渐模糊,最后一瞥,是轻曳而来的银红色裙角。
叮铃,叮铃。
铃铛摇晃,清脆作响。
一双柔若无骨的纤手抚上他的下颌,掌心热意灼烫,炙的肌肤升温。
……
————
月下生迷情(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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