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堡垒的会客厅窗明几净,不知修建它的主人用了何种魔法,整座都位于幽暗地下的城堡,竟然能从窗子外看到繁星如茫的夜空,这实属奢侈之举。
“哥。”科恩站在会客厅门口,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妥纳斯把圣器符文破解的工作搬到了会客厅,这里距离他们休息的场所最远,纷乱的能量涌动槽实验时发出的噪声不会吵到他们休息。
“小科……”妥纳斯感知力极为敏锐,她穿行在古堡走廊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动静。
见她前来,妥纳斯有些意外,他略带责备地说,“你应该在被窝里好好休息,你伤的很严重,身上的毒也没有解。”
“我……我睡不着。”她眼眶还带着哭过的红肿,现在已经凌晨,她声线透露出一股辗转反侧的疲惫。
“睡不着也该躺着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妥纳斯破译圣器时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眼镜的斯文感将他身上那股沉郁的肃杀气冲淡了几分。
“我可以帮你破译,我也懂古代符文,小时候在族群里,母亲们教的就是这个。”
黑暗精灵部族群居,同生同养,是标准的母系社会,雌性精灵一出生就有很多个“妈妈”,真正生育她的妈妈,教导狩猎的“妈妈”,传授战斗技巧的“妈妈”,教习文字和魔法的“妈妈”,每位母亲专职不同,却都恪尽职守。
“圣器逸散的能量对你来说有害,”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冷硬,他急忙找补以呵护幼儿长生种的心灵,“并不是不想帮忙的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再收到伤害了。”
科恩早就知道了会被拒绝的结局,顺势搬出了下一套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哥,我们得走了,这里并不安全。”
“血戮军迟早会找到这里的,多呆一会,风险就会增加。”
科恩面色冷肃,强调道:“只有这件事,你必须答应我,至于如何转移那些昏迷的成员,我已经在城堡最底层的炼金术房里准备好了传送阵法。”
妥纳斯张张嘴,有些哑然失笑,原来这孩子是来找她先斩后奏的,他点点头,示意同意了这个方案。
“什么时候开始?”他问。
“五分钟后,不,现在就开始。”
*
察涅拉在她先前的催促下已经把那些昏迷不醒的同伴都搬到了炼金术房,他们每一个都被白布包裹扎紧得严严实实,俨然一副前世古埃及木乃伊的样子,七八具躯体排列得整整齐齐,根本分辨不出哪个是哪个。
科恩没忍住问了一句:“非得包成这样吗?这样病患昏迷的时候会不会呼吸困难?”
察涅拉冷笑一声,刻薄道:“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一旁的妥纳斯解释:“受圣器的反噬,不等同于中药草之类的毒,更像是一种来自光明古神的诅咒,中咒后不能接触空气和水之类的自然媒介,否则会加快灵魂的腐蚀……”
“凡是皆有代价,想要借用圣器的力量,就得承受被诅咒反噬的风险。”
科恩还想再说点什么,可眼下情况急迫,她虽然也对同伴们的状态忧心忡忡,可还是识趣闭口,专心准备传送法阵。
她提前准备刻好的法阵纹路几乎占据了整间炼金术房内室的地板,他们不得不把内室摆放的那些珍贵炼金术材料往外搬到外室去。
法阵深陷的凹槽已经被按照科恩吩咐的法吉均匀扫好的媒介粉末填满,
科恩让场上还能站着的三个人分别站到合适的阵角位置,神情严肃地叮嘱,“阵法开启之后,任何人的位置都不能有任何的偏移,必须站在原地不能动。”
“大人,如果不小心违背了,会有什么下场?”法吉扬起带着雀斑的小脸,小心翼翼的问道。
“轻则违背的人当场被阵法的能量撕碎得粉身碎骨,重则阵法当中的所有人都灰飞烟灭。”科恩回答。
十三四岁的孩子立即被她的话语恐吓得脸色惨白,战战兢兢一句话也不敢说。
科恩显然不是在开玩笑,这是真实会发生的事情。
察涅拉作为见多识广的精灵王后代自然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冷哼一声,语气讥讽,“你这是黑魔法。”
科恩叹了口气,她正在附身检查每一个法阵纹路凹槽里的药粉是不是足够,眼下情况急迫,她实在不想浪费口舌,她只当是察涅拉对她给的那巴掌耿耿怀恨在心。
况且眼下已经没有比这个黑魔法法阵更好的办法了。
“小科,”妥纳斯试探着开口,他忧心的看着身前专致检查阵法的少女,眉宇蹙起满是担忧,“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科恩闻言了然,果然什么细节都瞒不过妥纳斯,她只得如实坦白,“这个确实是黑魔法阵法,不过眼下我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这里的炼金术材料库虽然材料齐全,但是有些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已经失效了……我以前在……”
她纠结了一下,实在是不想提起血戮军这个名词,改口道:“以前学习阵法的时候,曾经的老师教过我,可以用血肉作为媒介,他就这样说的……”
术阵没有材料的时候可以用血肉作为填补材料,魔力不足启动术阵的时候可以燃烧生命作为代价。
这种听着就血腥黑暗的路数显然不像是光明正大的炼金术会教授的,算得上邪术的路数,在血戮军当中不过是不足为道的家常便饭,他们一贯就教这些……
要不普通百姓怎么会一听到血戮军的名号就畏惧得两股战战?
科恩解下绑在大腿侧的匕首,对着掌心狠狠割下,霎时间,血流不止,殷红顺着她脚底的印迹,迅速地蔓延向四面八方整个术法的沟壑。
嫌血流得不够快,她面不改色,又用力割了几刀。
妥纳斯看得出她话未说全,不想显得自己总是如封建大家长一样约束她,欲言又止,纠结一番还是开口,“小科,如果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我愿意为你解决。”
……妥纳斯还是那样敏锐。
科恩低头不言语,等她的血浸透整个传送法阵,妥纳斯急忙撕了块衣角给她。
科恩只得走过去接过,她潦草包扎了一下自己右掌心的伤口,她惯用双刀,左右手使用起来都一样应心得手,伤口在哪边都无所谓。
室内寂静得可怕,只有她行动时发出的细小衣料摩挲声,为了避免尴尬,科恩只得回应先前妥纳斯说的话,“好,我知道了。”
她音调低而哑,像是含了块干涩的冰。
现在已经进行到了术法的最后阶段,科恩舔舔干涩因失血而苍白的唇,不可避免地感到紧张。
她走到阵法最中心的繁复纹路上,蹲身下虔诚闭眼,霎时间,巨大的能量场集结,室内所有的烛火同一时间瞬间熄灭,黑暗古堡地下内室里只有阵法纹路上的金光溢散,丝丝缕缕的金色能量如同折断蝶翼时上面簌簌而落的鳞粉,诡艳而绚丽。
鲜红而巨大的术法图文正中,堕种半精灵垂头时露出光洁白腻的后颈,她全身心投入这个术阵,身躯的最深处有一种被啮咬啃食的不适,实施密术禁法总有代价,稍不留神就会面临失去理智而崩溃的绝境,她曾经的学院同伴,就有好几个因施术时意志不过坚定而失去了灵魂。
这是一项将灵魂挂上天平与晦暗虚空里邪神赌博的仪式,微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施术者轻叹一声,慢吞吞从阵法中央站起来,她身躯修长而精美,宛若一尊艺术品。
躯壳里的魂魄还有一种被撕扯而出又缝回去的不适。
科恩抬眼,金色的能量物质粉末残留从形状漂亮的眼尾流溢出,她强打起精神,带着刚和邪神恶赌完一场的疲惫。
最后的一步。
她抬手,阵法纹路里的一小部分鲜血又翻涌上来,像是灵活有生命的蛇类,柔韧地蔓延。攀附住除了她以外术阵里每一个人的手腕和脚踝,察涅拉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结果纹丝不动,这暗红色的小血绳就如同它的主人,看起来脆弱却又无坚不摧。
科恩终于松了口气,她无瑕的脸庞上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她对年纪最幼小的法吉轻声道:“不用害怕,有了这一层保障,所有人都会被牢牢地捆绑在术阵当中,直至它完成运作。”
“……我曾师从于帝国三百年以来都最富盛名的阵法大师,他创作的空间阵法从未出错过,我也不会失败。”
阵法开始生效,所有人的身躯都开始逐渐呈现淡金色的透明,除了科恩。
她不改色,继续说道:“不会有任何的生命危险,我向你们保证。”
“我会坚定地、竭尽所能地守护住你们性命的。”
做完这一切,她坚定地毫不犹豫地向外室走去。
“什么意思?!”法吉不可置信地质问,“您不和我们一起走吗?!为什么!”
科恩闻言步伐微不可观地一滞,旋即又迈得更快。
“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她轻声说。
她当然向妥那斯不止隐瞒了一点,燃烧生命做耗材的血肉术阵启动时,阵主不能进去,此举有悖逆法则,以前在血戮军中学习黑暗炼金术,那位最富盛名的导师也从未拿自己的血肉和邪神做过对赌,无数成功广为流传的空间阵法编写背后,是数不清被轻易牺牲消耗的奴隶们的性命,如此风险高昂的术阵,纵使是天赋奇才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反复冒险,血戮军的人,帝国的高位者们向来如此。
科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们一起走,那夜在妥纳斯怀里止不住哭泣,只是因为她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炼金术内室的大门被轰然合上。
传送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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