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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后宫佳丽心悦我 第306页

第306页

    他依然没有出声,可是掌心却热了。那热意从胸腔里迸发,在周身游走,冲得喉头发疼。
    天理昭昭,恶人终于显形了。
    杨犒是现任兵部尚书高邈的学生,当年是他受高邈、长宁伯等人指使,暗通西魏,嫁祸于你父亲。眼下,他已经在大理寺受审,谢令鸢说话轻和,似有安抚之意:案qíng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不会让无辜之人平白担了罪责。
    听到这里,苏祈恩终于是放心了。苏宋两家世jiāo,有宋静慈在,他相信谢令鸢不会骗自己。
    他还想听哥哥的音信。
    可德妃似乎忘了这一茬,端坐一旁又喝起了茶。
    苏祈恩幽幽看了她半晌:
    迫不得已,他硬邦邦开口问道:你们把苏宏识抓起来了吗?反正他没承认苏宏识是他哥哥,他只是问问罢了。
    你当朝廷太霸道了吧。谢令鸢摇了摇头:不但没抓,白婉仪去了并州后,还抽空照顾,给他送个饭。
    见苏祈恩茫然不明,她解释:你哥哥后来被季老先生收养,可是他在战乱中受了过度惊吓,神智有些不清了。季老先生在延祚六年时去世,临终前托付街坊四邻代为照顾你哥哥。哦,白婉仪活着,还要谢你恻隐,帮她收了尸,也算是报答你吧。
    苏祈恩心下重重一沉,方才的惊喜被这忽如其来的噩耗又冷却。悲喜jiāo缠,他压住喉头低低的呜咽。
    那,他好么。他声音里有着自己也未察觉的颤抖。
    宋静慈轻叹口气,走到他面前。二人相视,她望入他眼:那,你还好么?
    这些年,从入宫伊始,他暗中帮着她,御宴虎豹之案搜宫时,在陛下面前维护她。可她不知道他的存在,这么多年,没有问过他好不好。
    苏祈恩闭了闭眼睛,忍下眼中鼻中还有胸腔的酸涩。
    自景祐九年落难后,第一次有人关心他,问一声你可还好。那些无人知晓的苦涩委屈,已积累了多少年无人问津。
    不好。他唇角弯了弯,却只有苦涩之意。实在是难以抚平创痛的这些年,他想倾诉。
    入宫起初是杂役,受人克扣,连饭都吃不上。还曾一度沦落到,跟一条瘸了腿的狗抢食。
    连狗都似乎觉得他可怜,后来偷了什么吃的,甚至分他一点。一来二去,人和狗也生了些感qíng,宫里有贵人被冲撞,吩咐杀狗,那狗被追着打,他帮它逃命,转头宫人问他见没见过,他撒谎说没有。
    就听那人感叹说,这狗跟人一样,都得看主子的命。主子倒了,他们又算什么?你知道它以前是谁的狗吗?先二皇子悯王的。悯王被烧死了,先贵妃也死了,这傻狗还想等着人回来不肯走,你说留它做什么?
    他心想,可是比起人来,还是狗好多了。shòuxing是坦承的,要抢就抢,可是对你好的时候,又是真的好。
    不过后来再没见到那同命相怜的狗了,最后一次是夜里听到窗外有动静,打开窗子看到窗台上放了点吃的,还有些血迹,以后就再没见过。他觉得他们命运相似,都是天涯沦落,总希望它不要等二皇子回来了,逃出宫好好终老余生吧。
    这样啊宋静慈闻言,眼神黯了黯:熬了多久?后来后来呢?
    后来,他越发长开了,沾貌美的光,贵人总是喜欢模样好看的,像他这般出挑的人格外受器重。
    陈留王暗中帮了一把,我被送去内书监读书。苏祈恩说着,想起内书监教读书的那个四十来岁的清瘦宦官,那人经常说,当年掌教的是宋先生,你们若读书明理,得贵人赏识,兴许也能像宋先生那样荣光。
    宫里能得先生这样称呼的,也只有宋逸修,他见过那人,如修竹青松,光风霁月却又端方内敛,上人之姿。据说也是高门出身,从小就有不少家族盯着议亲攀亲。内书监的小huáng门们喜欢议论他,常说龙生龙凤生凤,你们看他家门不幸,受那样折rǔ,还不是走到今天这样地位?语气中满是艳羡。
    那时苏祈恩心想,一群低贱之人,你们怎能明白,真正的折rǔ是什么!
    是我啊!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不自觉模仿起宋逸修。
    譬如听说那人喜欢写魏碑,他也就悄悄学魏碑体。其他诸如cha花,香道,点茶可无论怎样模仿,也做不到像那人一样波澜不惊。他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泯灭心中的不甘,qíng愿辅政;又为什么炎凉世态没有抹平那人的棱角。
    这样的宋逸修让他觉得恼恨,死了也是自找的。可有时夜半辗转,又觉得他们不过是同命相怜。
    后来,许是模仿使他出类拔萃,他调去了御前,得以伺候宫宴。
    。
    苏祈恩讽刺地笑了笑:你知道么,那天御宴,我在一列列宾客名单上看过去,终于找到了苏家人的名字。
    他感慨道:我有多高兴。
    十七岁的少年人,经受了人间百般苦楚,终于得以见一面亲人。他激动得呼吸艰涩,又因近乡qíng怯而迟疑,嗫嚅想要上前相认,轻轻唤一句大伯,喉头哽着,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他仰起头,揭开血痂似的回忆那一幕:然后,我觉得脸上湿湿的,抬手一抹,是被他嫌恶地啐了一口唾沫。
    宋静慈低下头,哪怕隔了数年的转述,她也似乎能体受那种不堪:昔年韦太后时,你祖父曾经得罪了韦后信任的宦官,被整得láng狈,许是因此,大伯才格外痛恨宦官吧。
    可不论什么样的理由,也改变不了那个被rǔ的事实。那时的御宴上,他呆呆望着没认出他的大伯,对方一脸鄙夷:下贱阉奴,亏得在御宴上当差,一点眼力都没有,这附近也是你个阉奴能踏足的?滚!
    高阶的内侍忙来赔礼,把苏祈恩撵开。他浑浑噩噩往殿内走,脸上被啐的那口唾沫仿佛灼人,哪怕擦掉了,也依然烧得他脸发烫。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然而御宴上人来人往,不能失态冲撞了贵人,他终于还是将眼泪忍了回去。
    他已经不是苏家的人了,父亲是罪人,而他也成了苏家人最讨厌的阉奴。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小时候那种不甘,叫做什么了。
    及至此刻,他泪如泉涌,多年恨意破闸而出:他们觉得我下贱,可这是我想的吗?我又何辜?!既然那些自诩高贵的人,看不起我我也就让那些高贵之人,都尝尝我受过的屈rǔ,我吃过的苦,让他们的高贵尊严都狠狠折rǔ,被碾落成泥!
    我不甘啊!陈留王叛乱又如何,越乱越好,最好北燕人,西魏人,北夏人统统都来一遍,烧毁那些朱阁华第,砍掉那些高贵头颅,让他们为奴为jì,来尝尝低贱的滋味!
    他发泄似的喊了出来,四下寂静。尽管早知内qíng,每个人心头难免发沉。
    良久,谢令鸢才道:可你还会牵挂你的哥哥。你哥哥也是,他神智不清,便一直在等你,在季老先生的院子里天天守着,院子每年种了甘瓜,季老先生说你喜欢。先生也到死都在惦念你,说总有一天你会回去。
    苏祈恩眼中一热,胸腔热流翻涌,他偏开头。
    曾经他觉萧怀瑾可怜楚楚,让他怀念起了兄长,所以待萧怀瑾是真的有感qíng。也因此天子才信任他。
    也记得在宫里初见到清商署的白婉仪,弹着箜篌在唱:少年豪杰意,放歌浊酒杯。志高凌云起,岁月把人催。大漠千秋岁,枯骨百万归。谁言报国心?一捧英雄泪。
    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时,他还只是个小杂役,坐在假山后,悄悄地哭到了后半夜。
    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后来白婉仪死了,他吩咐好好收尸,抬出去葬了。
    宋静慈替他擦拭掉脸上的泪痕,温声道:我向太后与德妃求了恩典,只要你说出陈留王的事,便给你庶人身份,回到并州去。
    苏祈恩一怔,这偌大的希望当头砸下,让他被苛待了半生的岁月,一时受不起这样的救赎。
    可他笃信宋静慈不会骗他,转而望向德妃。谢令鸢竖起右掌:我绝无背诺。
    他盯着谢令鸢的眼睛看了很久,她的眼睛沉稳,不动如磐石。他觉得他是喜欢这双眼睛的,内里仿佛藏着光。
    他声音有些哑:既然高邈、长宁伯这些鼠辈,当年指使杨犒,就与我有刻骨之仇,他们如今投靠陈留王,我自然不会隐瞒。
    韦无默见他松口,赶紧提笔录口供。也不知苏祈恩是因为父亲的沉冤昭雪,哥哥的等待,还是得知旧事后对高邈等人的恨意,才终于撬开了这张嘴。但总算是能够拿到有用的信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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