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日下了好大一场雨,皇上接到来自郝哥统领的一份奏折:半路遇北军,九王爷万箭穿心而亡。皇上那张脸瞬间毫无血色,冰冷的脸上再无那份属于王者的尊贵冷傲,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悲伤蔓延。后来皇上独自一人走进那漫天的倾盆大雨中,迎着风雨站了整整一夜,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的皇上。第二天,皇上便病倒了,那一病便是整整三日高烧不退,整个皇宫陷入一片恐慌中。
记得那日北国新王夜鸢册未央为王后,正位宫闱,空设六宫。皇上饮酒了,皇上登基八年向来对酒都是浅尝即止,而那夜他却醉了。涵贵妃与臣默默地望着醉酒的皇上,只听他呢喃了一句:空设后宫,朕的确做不到。看着这样的皇上,突然没了素日的冷酷无qíng,原来他也是一个平凡孤独的男人,只是他站在高处,不得不冷酷罢了。
静静地听着他的一字一语,我的双目依旧紧紧阖着,脸颊上早已冰凉一片,也不知是血还是泪。
朕又怎会不知你对三弟的qíng,早在多年前朕就知道了,可是你知,那是为世俗所不容的孽qíng。你可懂?
当三弟在飞天客栈见到你之时,朕有想过再放你一次,当作是都不知道,可是朕已经放不了手了。你可懂?
天下人皆说朕是个冷酷的帝王,朕做的决定没有人敢忤逆,而今三弟却当众忤逆。朕都容了,忍了。朕与他的兄弟qíng,你可懂?
那时壁天裔对我说的三句你可懂其实我一点也不懂,因为我是个记忆丧失的女子。
而如今再次回忆起那日壁天裔在未央宫对我说的三句你可懂却让我突然清醒了许多许多,壁天裔何等聪明睿智,却一直在包容着我对辕羲九的qíng。只因,辕羲九是他的兄弟,只因,我是他的慕雪妹妹。
朕一直以为慕雪你会懂朕的。
冷静如你,为何一遇到有关于辕沐锦的事就乱了方寸?你这样如何做朕的皇后!
而这世上,能让皇上如此失态的也就只有九王爷与姑娘你。翔宇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一声浅浅的轻叹很是深远,还有那浓郁的惋惜。
我侧过身,背对着翔宇。
扯过被褥将自己紧紧包裹进去,可是,仍旧是那样冷,那样寒。
玄甲卫统领郝哥假传圣旨,蓄意加害九王爷,罪犯欺君之罪。革去玄甲卫统领一职,杖责一百刑棍终身监禁于天牢之中,为死囚,永不释放。
经过几日来的调养我的身子渐渐恢复,额头上的伤也已经慢慢痊愈,那雪白的纱布将我的额头缠绕了一圈又一圈。毫无血色的脸与额头上的伤形成一个qiáng烈的映照,千裂发白的唇毫无色泽,这样的我是如此láng狈,毫无生气。
壁天裔来过几次,每回都是静静地看着我靠在榻上,目光直直地盯着窗外那浮云惨淡的苍宵,没再同他说上一句话。
如今的我对他该是一种什么感觉?恨了五年,突然发觉竟是错恨,为了这个错恨,我不顾一切朝夜鸢走去,我得到了世上最大的荣粗,登上了权利的高峰。在这同时,也赔上了自己的心。
若是没有这场错恨,一切,又会是何番景象呢。
我知道,此刻最该对壁天裔说的应该是:对不起。
可是我不肯低头,因为这一切的一切,壁天裔是主导者。若没有他,九王爷仍旧是九王爷,而未央决不会是北国的王后。
不知不觉天色竟已暗下,我这样坐着发呆竟又是一天。
这几日我似乎总在重复想着一些事qíng,却总也猜不透,摸不着。
如今的我为谁而活?以什么理由活下去?
曾经为莫悠然而活,后来为辕羲九而活,再后来为夜鸢而活,如今我要为谁而活?还有谁能支撑着我一直走下去呢?
金案上嫌着不熄灯,将整间屋子照得恍如白昼。灯内传来沉香馥郁之芬芳,烟雾缭乱弥漫一室。
浅浅的脚步声来到我的身边,他的眼神依旧是万年冰封,清冷得煞人。
他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我。对于他的视线,我没有回避,也静静地望着他。
愿意随天裔哥哥出去吗?你似乎闷在屋里太久了。他的语调清冷,却有抑制不住的柔和。
恍然忆起当日辕羲九与昭昀郡主婚礼那日,他似乎也是用这样的目光凝视着我,语气却比此刻还要温柔许多。
低眸,看着伸在我面前的那只手,我犹豫片刻才将自己的手jiāo到他手心。他的手心很温暖,还有厚厚的茧子,因是常年握枪剑所致吧。感受着那传遍手心的温度,我的眼眶突然一酸:天裔哥哥。我多么希望你真的是我哥哥。
他的目光黯了黯,嘴角却上扬几分,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那你就当我是你大哥。
好熟悉的一句话,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只是,我记不起来了好像早已随着风消逝不见。
他握着我的手一前一后缓步出屋,屋外那秋风卷着暗尘扑面迎来,漫天的疏星皆落入我眼中。树枝上的残叶被风卷下,落了满地斑驳。
随在他身后,看着那挺拔和俊伟都难以掩饰他身上一种突如其来的落寞,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南国之主也会落寞吗?他真的会为了大哥的死而大病一场?
也许在我眼中,壁天裔一直都是冷血无心的人,就连他每次握着我的手都是冷的,唯独这一次是热的。
我们转入一条幽深的小径,香蕊重叠,红飞满地,那样静谧,幽深。
这五年在北国过得好吗?他的声音很沉,很低,随着晚风chuī进耳畔。
好。我答。
夜鸢对你好吗?
好。
他猛然踩上一根枯枝,噼啪一声折断的声响在静谧的小径中清晰异常。而他的步伐也在那瞬间停住,蓦然转头,那双眼似鹰鹜,难掩jīng锐。
这样就是所谓的好吗?
我将手由他手中抽出,淡淡笑道:怎么不好呢,北国最高的荣耀我皆已得到,天裔哥哥你不能给的他都给了。
那他给过之后呢,得到的是什么?
至少,我曾经拥有过。
他不再说话,静静与我站在风中,一双幽深黑寂的目光带着复杂的qíng绪盯着我。
刺杀皇上是重罪,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慕雪?憋了许久的问题终于问出口,心中的闷气也轻轻吐出。
他闭了下眼皮,心中似乎有挣扎,有矛盾。须臾,他才睁开那双依旧冷淡如霜的瞳子,风袍上金绣的飞龙图案,在夜色中翻飞着狰狞。
跟朕走。
手上又是一紧,他再次握起我的手,朝那小径深处走去。
斜阑翠微,淡香清冷。
愈往深处走去,便闻一阵更淡更雅的清香,那香竟是这样熟悉
直到那开了满池的芙蓉闯入我的眼帘时,我震惊了,而他依旧牵着我的手往前走。
未央宫的芙蓉仍旧开得艳丽,可是你不能去,我只能带你来这儿,你瞧,美吗?如今,他自称我。
直到池边,他才停住步伐,探手摘下一朵芙蓉cha入我的发间,紧抿的嘴角有了淡淡的笑意:我一直在等你长大,做我的妻子。而今你已长大,却不能再做我的妻子。
我明白,都明白。
他的手扣住我的腰,将我拉近,一个吻轻轻地落在我的唇上。不是霸道的索取与深探,而是温柔的浅尝。
当我反应过来想要挣脱之时,他的吻已离开我的唇,在星月的光辉照耀下,他那邪美冷异的半张脸掩在了黑暗中。
你永远都是壁天裔的,慕雪妹妹。一丝怅然笑意掠过眼中,旋即归于沉寂,深潭似的眸底再无波澜。
那一刻,我已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再是他所谓的命定皇后,也不再是刺杀他的刺客。
只是,他的,慕雪妹妹。
我,不会囚你。他靠着我,很近很近,耳畔的呼吸也越来越炙热喷吐在我的颈项上。我,放你自由。
我一僵,微微转头对上那近在咫尺的瞳子,刹那间的恍惚,竟喃喃问:为什么?quot;只觉他的指尖在我右颊上轻轻抚摸几下,那瞳子里的光芒深不见底,永远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你,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刹那间的心悸狠狠dàng漾在心间,跳动的心突然加快,满腹的哀伤与迷惑似乎拨开云雾见月明。他的话就像一剂良药,将我那满心的困惑突然解开。
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该为谁活下去,还有什么能支撑我走下去。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为自己活一次,自己支撑着自己走下去。
他黯然垂眼,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层yīn影,而里面夹杂着我看不懂也无力去懂的巨大痛楚和绝望。
我问:在茗雅楼,你是否早就认出了嫣然是我。
慕雪那双绝美夺魄的眼睛,我怎会不认识呢。
为什么不躲开?那一刀,你明明可以躲开的。
他将眼光投向池面,看水中的倒影说:因为那一刀是我欠你和三弟的。
无限的酸楚与疼痛一股脑涌上心头,憋了许久的三个字终于能轻松自如地吐出:对不起。
他倏然回首,将我狠狠拥入怀中,仿佛要将我溶入骨血一般。那份力道让我呼吸一窒,挣扎不开。
壁天裔,这一生只软弱这一次。他的手将我的头紧紧按在他怀里:声音暗哑中带着几分硬咽。
那夜,他承诺待我伤完全愈合,就放我自由。
那夜,他在我面前的软弱与平常的那位高高在上的王全然不同。
那时我才知道,即使再冷酷的人,他的心中皆有一个软弱之地,而他人生唯一一次的软弱,在我面前放纵了。
天裔哥哥。
你真的是一个有qíng有义的好皇帝。
第八章尘世羁,风华尽
后来我在翔字口中打听了有关于辕沐锦的事,翔字是歹若脑袋想了半天才记起辕沐锦这个人。听他说,自辕沐锦五年前被封为锦美人后皇上就没有再召幸过她,一直冷落在静香园整整五年。
走过深深婉蜒的游廊,浅霞深深映透白玉雕栏。步过满地落红无数的小径,蔓藤缭绕萧瑟西风拂糙。
翔宇领着我进入那个早已荒寂无人问津的静香园,无人打理的院落卷着残叶,浓郁的青糙漫漫高长,深深郁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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